“那日是我鲁莽了,青莲师父,你当日劝我,是为我好,我不该以此要挟你涉入朝堂事。”
便是少年时,她也极少向人低头,何况如今已践祚登基,做了皇帝。
青莲不愿她道歉,便温声打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并非是陛下胁迫臣,是我自愿入局。”
楚灵均以为他还记挂着那日的争执,便搁下了手中的奏章,诚意满满地向他拱手致了歉,又亲自凑上去给他斟了杯茶。
“我那日说的是气话,还请师父莫要与我计较。”她脸色微肃,说话的语气是十足十的诚恳:“师父苦修多年,僧侣朝臣无不交口赞誉。若是因我之故坏了你的修行,损了你的清名,则我于心何安?”
她动作极快,青莲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时,已来不及避开她的礼节,后面又因为她这一番话怔在了原地,好些时候才堪堪反应过来。
“陛下……”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将茶盏接了过来。
“便是尘世之人,也不是人人都会将自身的名声看得太重。况且,我还是修行之人,本就不该在意外人的臧否。”
温暖人心的热度,透过光滑细腻的瓷盏,传到那双并不怎么细腻的手掌里。
一身素朴衣衫的青莲努力宽慰着眼前之人:“陛下多虑了。”
“师父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在意。”楚灵均的神色愈发严肃,敛容正色道:“朝堂之事,我自有分寸。不过一个顾氏,不值得你为了我,将半生清誉赔了进去。”
这原是十分严肃的对话,但青莲竟倏而笑了起来。
楚灵均原是要恼的,但思及是自己理亏在先,便又蔫了下来,只在心里腹诽几句——什么不食人间烟火,我看这厮是越来越接地气了。
“值得的。”
思绪一断,她有些愣了。
“只要是为陛下,都是值得的。”
嗓音温润,语气沉静,这话与国师青莲从前说话的语气,并无什么区别。
可楚灵均直觉……这里面藏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目含探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目前的青年人。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闪了闪,不经意间,露出些掩盖在玉色长褂、清冷颜色之下的情思。但还没等楚灵均辨清这缕情思,那微不可察的异色便消逝在了满殿春光之中,只余下满眼的波澜不惊。
他缓缓起身告了辞,举止雍容,姿态翩翩,没有半点儿不妥。
楚灵均笑了笑,暗道自己果真是想多了。她揉了揉脑袋,再次提起朱笔,在堆叠如山的奏章上落下御批。
偶一抬头,恰好便看见了青年国师渐渐消失于长廊的身影。
只是,人虽走了,那缕荡涤人心的梵香却还残存在临华东侧殿,极浅淡,却极清晰。
楚灵均弯了弯眉,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让六尚局给自己换个类似味道的熏香。如今临华殿熏的香虽好,闻久了却总觉得头疼。
“陛下,镇北侯在外求见。”
楚灵均已许久未曾听见过这个名号了。
如今再次听到,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不过算算,他也的确是该来谢恩了。前两日,自己便下了旨意,拜裴少煊为兵马大都督,率军镇守北疆。
“他是来谢恩的?”
“也为辞别。”清瑶颔首答:“镇北侯明日便要北上赴云中郡了,故而来拜别陛下。”
早些回去也好,免得徒增是非,让北狄残部钻了空子。
“姑姑,你让镇北侯走吧,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朕待会儿还要去含光殿,无暇接见他。”她懒懒地倚在凭几上,随口扯了个借口。
楚灵均能理解他的苦衷,也尊重他的选择,但这并不代表她乐意见到旧情人。
清瑶应是,转身去向丹墀之下等待的外臣传达皇帝的意思。
“侯爷稍安,陛下此刻恰无闲暇。您也知道,陛下不是讲究虚礼的人,您请回吧。”
女官依旧是记忆中端庄持重、滴水不漏的样子,只是,他却已不再是能肆意留在殿下身边的少年了。
裴少煊望着近在咫尺的临华殿,心里的悲伤几乎难以自抑。此时此刻,他是如此地想抛弃一切,闯入那扇厚重的朱门,再见他的殿下一面。
然而……他不能。是他自己背弃承诺在先,往后,便再不能去求她的眷顾,她的恩泽。
他望着眼前的桂殿兰宫,俯身大拜,如是者三,久久不起。
直到微凉的清风拂过殿前丹墀,即将远行的将军才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如梦初醒地起了身,最后望了眼巍巍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