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心仿佛还能回忆起那日的场景,高瘦的男人满手污泥,铲开院子里的土,将那棵细细瘦瘦的小树苗栽下去后,又亲手将土层压得严严实实的。完事之后,他抬起脸笑着对楼上抱着女儿的她说:“这棵树会陪我们幼真长大的。”
数十年过去,那棵细幼的树苗抽条生长,今已亭亭如盖矣。
只是亲手栽树的那个人,早就湮没在烈火与泥土里了。
时间一晃竟过去了那么久。
“妈妈?”虞幼真唤了她一声。
赵瑞心回过神来,对女儿露出一个怀念而苦涩的微笑,她轻声说:“工作于我而言,从来不是压力和负担,诚然,工作中必然会有非常痛苦的时候,但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非常非常需要这份工作的——除了工作带来的充实和成就感以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还未等虞幼真说什么,继而她便听到母亲说:
“工作是我怀念你父亲的一种方式。”
她抬头向上望,仿佛在回忆着什么,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真切:“每天我去到办公室,坐的位置是你父亲曾经坐过的位置;桌上的古董摆件是你父亲亲手淘来的,我甚至还能回忆起他买到这件东西时得意的神态;与我一起工作的人,也都曾和你父亲一同共事过,他们还记得你父亲,偶尔也会聊起他来……每一处都有他留下来痕迹。”
“自从他走了之后,我能从他手里接过这条大船的舵盘,沿着他没走完的航线继续前行,完成他未完成的意愿。”
“我很知足。”
这次,虞幼真是彻底愣住了。
“幼真。”赵瑞心撩开虞幼真的额发,在她的脸颊上轻抚,“其实妈妈一直觉得对你有亏欠。”
赵瑞心的目光落在虞幼真的眉目上。她的眉眼生得与她父亲很像,每每注视着这双眼睛,赵瑞心总会觉得晃神,以为自己又看到了他,但他真的已经离去许久了。
一切都在变化。
她最近总能在镜子里看到她又生出几根白发,她不复年轻,而当年在葬礼上哭得双眼红肿的女儿现在长大了,如他们所愿,她有一双纯真而机敏的眼睛,也有一颗柔软而坚韧的心脏。
“……在你没出世之前,我和你爸爸都觉得,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了,别的什么事情自有我和他来担,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赵瑞心的声音微涩,“妈妈太想要保住你爸爸毕生的心血了,妈妈也不想让他们夺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不能好好护住你,让你继续开心快乐地生活,我真的很抱歉。”
大概是说到了伤心处,赵瑞心说得断断续续的,声音哽咽,听得虞幼真心都要碎了。
“妈妈,你不要自责,也不要这么说……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虞幼真泪盈于睫,她抱住赵瑞心,像小时候做过无数遍那样,把头埋进她的怀里,“我现在很开心快乐的,只要家里人都好好的,我就永远是最开心快乐的人。”
赵瑞心叹了声气,安静地抱着虞幼真了好久,等她终于不再哭了,才俯下身,用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和她说:
“真真,妈妈对你真的没有要求,只要你健康开心就可以了。”
“以前是没有办法,只能委屈你,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可以好好想想以后到底想做什么。”
她温柔地揉了揉自家女儿哭红的脸,说:
“现在你有选择的权利了。”
第74章
几日后,某星级酒店的顶楼。
虞幼真和梁如筠正在喝下午茶,她们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见了,年关将近,各自闲了一点就赶紧约出来喝茶吹水。
“你是真的打算要接手你们家公司了吗?”梁如筠咬着勺子,视线落在她面前的虞幼真身上。
虞幼真一如既往穿得简单大方,浅色的打底羊绒衫,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大衣,她将头发束了起来盘在脑后,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能看到她脸上细幼的绒毛。此刻,她正低着头认真阅读面前的电纸书,时不时用电容笔在上面圈点勾画,很是认真。
听到梁如筠的问题,虞幼真手中的笔停了一下,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梁如筠扫了一眼她正在阅读的东西,很快便移开了视线,那上面全是虞氏旗下公司的文件,她一个外人不便接触。只是她看到虞幼真这么认真地阅读公司的章程文件,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们两个关系好,自然也知道虞幼真一直以来的喜好是摄影,也想往这方面发展,但梁如筠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会突然改变主意了——前段时间她听虞幼真说她跟一位很知名的大师出去摄影采风,她还以为虞幼真以后确定是要走摄影这条路了。结果过了一阵子,等虞幼真回来后,她想约她出来玩,却死活排不上档期,这才知道她决定要接手家里的产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