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手机,调出了预约的二维码,像献宝一样举到他的眼前:
“我预约了呀!”
在日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的,像两颗玲珑而净透的黑曜石,他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低低地笑了一声:
“真棒。”
虞幼真轻哼一声,收起手机,仰起头,像年长者那样教诲他说:“都说啦,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啊,也可以找我帮帮忙的。”
她拉长音调,语气故作深沉,奈何音色却本身就轻而软,听起来不仅不严肃,还有些俏皮可爱。
温恂之笑起来,也像她一样,拉长声音,应了一声。
“知道啦——小虞老师。”
因为他们有提前预约,两人没怎么排队就顺畅地进了成都博物馆。展览在三楼,两人乘电梯上去,顺着指引找到了展厅。
他们来的时候算早,但此刻展厅里已经有不少人,毕竟许多人就是奔着这个画展来的,甚至还有人从外地赶过来看画展。
从展厅门口进去,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许多人在围观一幅圆形画幅的油画。
这幅油画被单独罩在玻璃罩里,挂在一面深色的背景墙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集中在画面上——它的整体色彩柔和而淡雅,画的是清晨时分的池塘睡莲,隐隐绰绰的天光和岸边蓊蓊郁郁的植被倒映在平静水面上,也许是起了雾,一切都是朦胧的,像蒙了一层纱,看不真切那半开半合的睡莲,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些许动人的粉紫色,却更添一种隔岸看花的美感。
笔触之细腻动人,色彩与光影变化之精妙,令人见之难忘。
虞幼真站在这幅画前,不由得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侧过头跟温恂之低声耳语:“莫奈的作品真的好好看啊。”
温恂之点头认同。光转瞬即逝,而色彩跟随着光的变化而变化,印象画派却抓住了这种瞬间。
瞬间即是永恒。
也是这时,她抱着胳膊,半是赞叹半是感慨地轻声说了句:“能够定格住这种光影变化的瞬间,真是太了不起了。”
温恂之微微一怔,低眼望去,她在很认真地欣赏着画,皱着细细的眉毛,并没有觉察到身边的人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很快,他抬起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欣赏大师的传世之作,眼睛却愉悦地弯了弯。
——刚才他俩的想法的竟惊人地一致。
他们在这幅睡莲面前驻足了许久才继续往里深入,今天还有很多优秀的作品展出。这次展览名单中有毕加索的著作——《格尔尼卡》,不过今天展览的这幅并不是真迹,这幅画的真迹被收藏在西班牙马德里索菲亚王后国家艺术中心博物馆,但今日也尽力还原了。
这幅画画幅巨大,占据了很大的位置,虞幼真要后退好几步,昂起头才能看到它的全貌。
与刚才莫奈那幅梦幻般的睡莲相比,毕加索的这幅画完全就是两个风格,这幅画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用异常夸张而抽象的线条表现了阴森恐怖的战争对无辜人民的摧毁。
她是看过真迹的,此刻她站在这幅画面前,如同旧日情形重现,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也是这样站在它的面前,感受到从画面冲出来的覆天盖地的恐惧,愤怒与哀痛,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的震撼。
以前她在书上看到,艺术作品有审美认识和审美教育的功能,那一刻,她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
如今再看到,再想起,她依旧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情感,像在心上挂了一篮子石头那样,这让她不禁伸手摸了摸手臂,上边果然已经浮现出来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伟大的艺术作品是有生命力的,也是能给人压迫感的。
她不想再继续站在这幅画面前了,于是她转过头去,想跟温恂之说他俩快些走吧,却发现他似乎状态不对。
他仰着头,眉眼低低地压着,抿着唇,定定地看着这幅画,神色有些晦暗。
就好像……他在追忆着什么往事,陷入了回忆的漩涡里似的。
她犹豫了片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轻轻唤了他一声:“……温恂之?”
温恂之的眼睫动了动,然后低下眼看向她,然后,他脸上冷峻的神色稍稍融化了一些。
“嗯?”
“你怎么了?”她问。
他刚才的神色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
温恂之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