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去沏茶。”阿九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她本就矮小,穿的还是灰扑扑的衣物,畏畏缩缩的模样活像一只长久不见光的胆小硕鼠,蜷缩在繁华街道里的阴暗洞穴里,稍有不慎就会被一点风吹草动吓得魂不守舍。
“不用麻烦。我们不喝茶。”江羡年不自觉地放低了说话的音量,唯恐声音大了会再次吓到这个怯懦的妇人。
“对、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我、我……”阿九的头埋得更低了,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她难为情地攥紧上衣下摆,脊背弯了又弯。
她让点翠丢人了。
“不关你事,是我带人来之前没知会你一声。若说有错,应该算在我身上。”点翠抚上弯曲的脊背,低眉自责道。
“点翠娘子。”阿九惊慌失措地看向她。
“终于抬头了。”点翠露出诡计得逞的得意笑容。她深谙阿九的性子,假装自责这招屡试不爽。
阿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点翠此举何意。她欲言又止:“点翠娘子,我……”
点翠跟她说过要抬头挺胸,可她还是改不掉含胸驼背的习惯。
“慢慢来。这样就好。”点翠放开手,阿九的脊背没再弯回去。
她想起手里还提了些东西,一拍脑袋,嗔怪道:“瞧我,进门光顾着说话,把此行的目的忘了。”
“这是成芳坊的胭脂水粉,你先试试这一套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另物色。这里边是窈窕阁的百花膏,可以祛斑美白,早晚各抹一次。这边是调理气血的草药,服用事项都在药包上贴的纸上,你让你们家重山看看怎么服用。”
点翠每说一个就把东西塞到阿九手里。等她说完,阿九手里提了一堆包装华美的盒子。
“太、太多了,我没什么可、可以给点翠娘子的。”阿九呆呆地拎着东西,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人生几十载,她收过的礼寥寥可数,大部分是点翠送的。
“你织的流彩锦就是上好的礼物。”点翠回道。
“我现在、在织云烟罗,等、等织好给点翠娘子送去。”
“好,”点翠笑着应完,又请求道,“我的朋友没见过织布,想看一看。能拜托阿九给她们演示一下吗?”
“好。”
阿九坐回织机板凳上。落座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目光炯炯有神。那双笨重的手娴熟地操纵线条,令亮晶亮晶的纬线压住一根又一根经线,通透的花罗一点点从下端延伸,慢悠悠地吞掉架好的经线。
“咵唧、咵唧。”
不绝于耳的打纬声造出特殊的屏障,隔绝了屋外的嘈杂。
洛雪烟正沉醉在富有节奏感的打纬声中,却见阿九停了下来,望向门口。
“重山和虎子回来了。”她说。
洛雪烟转过头。外面人来人往,没人站在门口。
错觉?她正打算回头,却见门外进来一个体貌丰伟的青衣男子,旁边跟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脸上也有几颗雀斑。
“阿九。”“娘。”
阿九的…夫君?洛雪烟不太确定青衣男子跟阿九的关系。两人看起来像两个世界的人,放在一起着实违和,但看小男孩的眉眼又能依稀看出两人五官的特点。
“点翠娘子又来找阿九了。”万重山点头示意。
“嗯。”点翠笑容淡了些,客气地问了声好。
在阿九起身迎接来人时,点翠简短地介绍了男人和小孩的身份。跟洛雪烟猜的一样,男人的确是阿九的丈夫,虎子是他们的儿子。
在丈夫面前,阿九放开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万重山比她高太多,他说话的时候阿九就仰头盯着他,爱意满得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
身材矮小的她站在万重山旁边,像是灰色小鼠遇到修长翠竹一般,腰板挺得是那么用力,以求能一睹竹子的风采。
爱使自卑者抬起了头。
看着夫妻两人的互动,洛雪烟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她看向那个被叫作“虎子”的小男孩。他似乎在发呆,表情木木的,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像是被下了定身咒。
其他人在说话,没人注意年幼的孩子和口不能言的她。
洛雪烟从袋子里掏了把糖,偷偷晃了晃手,然而虎子却无动于衷。她又晃了晃,虎子没反应,倒是引起了江羡年的注意。
“怎么了因因?”江羡年问她。她这一问将其他人的目光也问了过来。
洛雪烟摊开手,指了指虎子。
“虎子,姐姐给你糖怎么不理人呢?”万重山推了推虎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