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妤仪回过神,含笑看着她,捏过一颗葡萄喂到她嘴里,“行了,只是和离,又不是一命呜呼,你如今年岁渐长,脾气也水涨船高了?”
小丫头被她说得脸红,噎了半晌才讷讷道:“奴婢是心疼殿下,您心善记挂着他,还特意来寺庙为他还愿,他却半分恩情都不往心里盛……”
元妤仪失笑,浅浅啜了一口凉茶,淡声道:“我来还愿也是为了求自己的心安,不全是为他。”
或许世间事总是阴差阳错吧,她曾经说过等谢洵痊愈便带他一起来承恩寺还愿,可惜这短短一个月变故横生,终究是不可能了。
锦莺半是气恨半是伤怀,“男人果然是世间最不靠谱的东西!原以为谢二公子是个好人,品行端正温柔,可堪托付,没想到他竟也是只中山狼,没心肝的无情人。”
元妤仪闻言,眸光微微闪烁,声音不高,似乎是在附和,也仿佛自言自语。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样温柔宽容的人,那些经历生死的深厚情谊,怎会在须臾之间发生如此荒唐的改变呢?
元妤仪分明察觉到其中古怪,却只是一种直觉罢了,她想不通谢洵改变的原因,起码迄今为止,他依旧和从前一样,每日上朝下朝处理公务。
仿佛冥冥之中,她忽略了某件事,然而她越想回忆起来,却偏偏怎么也抓不住关键的线头。
恰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依旧和上次一样,只能停在山脚,车马再不能往上行,要入寺,全靠两条腿走上去,此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平等的,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承恩寺四面环山,周围栽种的植株皆是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恰好遮住了刺目的日光。
元妤仪依旧避开侍女的搀扶,独自攀阶。
少女素白的裙摆拂动,背影纤细窈窕,如一株于苍翠山野间绽开的白玉兰。
脚步往上走着,可脑海中的思维纠缠在一起,元妤仪又想到上次来承恩寺时的情景。
为病重的夫君祈福。
那时她满心想着的都是他,所以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注意寺边的树木野花。
这会闲下来了,二人果真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再不相干了,可元妤仪心里却还是止不住地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她曾说那些日子美得像一场梦。
现在看来,原来是梦醒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元妤仪已经踏上最后一个台阶,高大的寺门出现在眼前。
而寺门边那棵参天榕树下,正站着个慈眉善目、一身袈裟的老僧人,见到少女双手合十。
“殿下,近来可好?”
玄苦大师依旧是那个亘古不变的老问题。
元妤仪一怔,旋即答道:“不太好。”
说这话时,少女素白的脸上还浮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只是眉梢不经意间流出一分无奈。
玄苦朝她略一颔首,引她入寺门,摩挲着掌心佛珠的动作未停,“世间皆苦,唯有自渡。”
“大师三年前跟本宫说过一次一模一样的话。”元妤仪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跟在老和尚身后。
玄苦已入暮年,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但也因眉目间的慈善添了亲切之意。
“三年前是平不甘;三年后是遏嗔痴。”
他语调平平,可每一句话背后都仿佛带着无限深意,需要慢慢参透琢磨方能解得其中一二。
元妤仪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曾经对朝臣对世人的不甘与怨恨已经悄然消解,这是自渡;而爱恨嗔痴,现在面前的僧人是让她渡自己的感情。
大殿内与元妤仪上次来时无甚差别,依旧是袅袅燃起的沉香,依旧是平缓低沉的木鱼声,依旧是低眉敛目的僧人们……
可今时的她却再不是彼时的她。
心境也大有转变。
少女跪在蒲团上,额头抵在青砖上。
冰凉的温度提醒着她的变化,也在不知不觉间让她躁动不安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良久,元妤仪才直起身子,接过一旁玄苦大师提前点好的线香,插在博山炉中。
“殿下还愿意相信佛祖么?”老者眼眸里并无其他神色,只是沉静地望着她。
元妤仪微微抬起头,仍与大殿中那座金刚怒目的佛祖对视,只是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佛很准,也很守诺。”少女话音一转,挪开目光,眼睫微颤,“只是我不太想信了。”
她曾在佛前许愿病重的夫君平平安安,佛祖很大方,确实实现了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