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环视,眼中泪花涌现,面容愤恨而委屈,“你们一个个,昨日可不是这副模样,怎么,今日露出真面目来了?我就知道,我们这般小人物,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你们的丁点儿小事!”
他如今家破人亡,对这世间已没什么留恋,而今活着,也不过是为了讨一个说法。
为了这个目的,让他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他连命都不在乎,还怕这些往日主宰他们的人吗?
当然不怕!他今天就是要豁出去!
洪嫆嗤笑,看着他这自以为正义的模样,颇觉可笑。
澜瑛阁真是把某些人惯坏了,惯得是非不分,万事只知埋怨他人。
她上前,步步紧逼,“我是让你打开看看,看看这塬沟村一百五十口人究竟多少家破人亡!你事不知全貌,就妄下论断,怨我们办事不利,没有强压着你全家背井离乡。
那你可知,塬沟村被北军屠戮的,不足五十口!而你宣淏家,就占了几近半数!
你在澜瑛阁中不是没有同乡,你那些同乡也是三番五次告知你劝离家人,你呢!你回回不当回事,只觉自己太平日子过久了便天下皆高枕无忧,那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何塬沟村那么多人,为何澜瑛阁阁众在塬沟村的几家家人,独你一家无人幸存!”
宣淏被逼得步步后退,最后被台阶绊倒,重重跌坐阶上,眼神震惊而慌乱。
他几乎是爬着将卷册拾回,手忙脚乱地翻开,越翻面色越白,手颤抖得几乎捧不住。
一行行记录触目惊心,像无数张大口亮着嗓子蔑笑,铺天盖地的懊悔愧疚淹没过来,让他眼中的天地一并翻涌扭曲。
父母妻儿的音容笑貌,与同乡的插诨打科,还有一次又一次阁中的通知警告,甚至……甚至他的上峰亲自将家在北军路经地附近的人叫到房中,一一询问嘱咐。
种种种种,皆化作狰狞的质问。
父母妻儿兄弟质问他为何不敦促他们搬离?同乡质问他为何不上心!还有上峰,质问他为何辜负阁中,辜负他的爱护之心!
画面与声音叠在一起,齐齐从耳边扑向心中,让他神魂震颤,几乎要离体而去。
洪嫆俯视着他:“宣淏,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能肩负起家族重担,我们都知你家破人亡悲痛万分,但遇事,也莫要只会当缩头乌龟。”
宣淏愣愣抬头,两行泪从青白的面上跌落,他大睁着眼,许久,突然笑出一声。
紧接着,便是又笑又哭,声音之悲怆,让人无不动容。
洪嫆别开了眼,不忍再看。
他踉踉跄跄起身,一步一跌地往外走,跨出门槛之前,洪嫆在他身后叫住他:“宣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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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开解
宣淏宽阔的脊背随着不稳的呼吸抖动,他并未回头。
“若再来一次,我定是绑,也会把你全家人绑出塬沟村。”
宣淏闻言,沉寂片刻,猛然回身跪下,向厅内之人重重叩首。
南宫姣从内踱步而出,对早已等候在厅外他的同伴道:“扶他回去吧,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人总是要往前看,莫说他的家人,我的家人,包括老阁主,又何尝不是死在镇国大将军手上,一日未曾报仇,便要好好活一日。
吾亦希望,有朝一日,天下之人,国泰民安,再不必受生死离散之苦。”
几名阁众抿唇动容,低低拱手。
上前,将跪地不起的宣淏搀扶起来。
南宫姣侧首对卫瑛道:“着人唤医士来,跟上……”
话还未说完,便听一声惊呼。
回头,见宣淏在那几人臂膀之中昏了过去。
南宫姣并不意外,接着将话说完,“让医士在他身边多看顾几日。”
卫瑛抱拳应是。
南宫姣看着一行人远去,面色亦很是凝重,问洪嫆:“阁中如这样的,还有多少人?”
洪嫆捧上另一份卷册,道:“有家人遇难的不少,也并非全因北军征粮,但如宣淏这般全家亡故的……
只他一人。”
澜瑛阁中本身有家人在世的就是少数,大多也是亲缘浅薄方半路加入,多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像宣淏这样,家人俱在,加入澜瑛阁只是为了给家人一份庇护的,当真少之又少。
前半辈子在家人关爱和澜瑛阁庇护之下一路顺遂,不知苦难为何,骤然遭难,如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南宫姣叹了口气,吩咐:“先交给刘叔,你去忙吧。”
众人皆去,她又独自一人在门口站了许久。
回身至厅内,到依旧端坐的于茂勋身前,“于伯伯,厅中清冷,不如移步书房一叙。”
于茂勋语中含了笑意,“姣姣似乎知道我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