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正是懂她一直所求,所以离期拖到眼下都未曾主动开口。
可他不能什么都不说,辜负了她。
于是提起纸笔,快速地写起来。
他是家中唯一存活的男嗣,此次离去,一是必得进京给皇上谢恩,二来崔家族人尸骨零散,他须得回到族中墓地另立衣冠坟,告慰血脉族亲在天之灵。
他写:做完这些事情,我很快回来。
他保证不会太久,快马加鞭,至多一载足够。
秦巧看他因不安而皱紧的眉峰,伸手怜爱地抚平,好似这样就能解决好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所有。
不会像他想象的那般简单的。
秦巧心知。
从他进到京城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秦家入赘的郎婿,而是世家大族仅存的血脉,他不会那般轻易脱身的。
更何况,繁华锦绣的郎君不做,为何要做这下流民呢?
只是此刻他言之凿凿地保证,秦巧劝服自己要信,至少要让他以为自己是相信他的。
于是她讲:“这些时候一直太忙,不曾与你详说。”
崔三适时困惑,看着她将手转移到自己下腹,轻声道:“原以为我有孕,谁知昨日见红,吓得我以为孩子不好,同嫂子一块去县里头的医堂看了看。”
她颇为遗憾地笑笑:“看来那老村的大夫并不在行,连个喜脉都捏不准。”
崔三愣住,比划了下:“所以是没有孩子吗?”
秦巧点点头:“没有。”
见他恍然,神情略带怀疑,拽了他手摸向自己腰侧:“你看,这月事带子我都系着呢,还能作假吗?”
见他终于信了些,故作伤怀地丧着脸:“左右是缘分不到。”
崔三郎瞬间将她拥到怀里,大掌抚着她后背,无声安慰。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孩子,你出门才走得安心。”
他抚摸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继续起来。
只是深夜不曾安睡,好几次将人拥到怀里,嗅到她身上清而淡的皂香气,胸膛里不断翻涌的复杂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他眨眨眼,在心底郑重保证:这辈子绝对不会辜负了她,为了她和孩子,他一定尽早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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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似乎一眨眼睛就到了时候。
县城官道外
秦巧又一次叮嘱了早前说过的话,看那边马上的贵人频频回头,明白再不能耽搁。
人眼杂乱,实在不好亲昵,她只眷恋地身后摸崔三郎的肩头一下,“去吧。”
崔三郎颔首,很想再比划些什么,可如她一般,许多依依不舍的话都已经说过,此时不过是牵肠挂肚,浪费辰光罢了。
他逼着自己狠心些,松离了她温暖的掌心,快步上马,最后回头看一眼身后几人。
妹妹大病初愈,依旧面容苍白,见他回头,和煦地笑笑:“哥哥,别忘了在爹娘坟头前替我上香。”
崔三郎点点头。
阮氏拉着秦丰收,隔房的嫂子没什么嘱托,只是这一年家里进出,凭空往后少了一个,心头免不了惆怅,忍着鼻头发酸,喊了句:“路上若是不急,请人捎个书信,好叫我们放心。”
崔三郎拱手答应下来。
再望妻子,看她几日不过,仿佛瘦了许多,熹微光映照她身后像是发光,是他后半生生命中唯一的光点。
秦巧却没说什么,只挥挥手作别。
相见时难别亦难。
终于,贵人说了声不早了,便见他一身墨衣,加毛的风披随着马蹄高扬,一瞬裹足风潮,心心念念的身影再看不见了。
这么依依望了许久,久到天边红日一跃而出,眼睛被刺得酸痛,脸上湿哒哒的一大片,才觉得她是伤心,默默地哭了。
阮氏心疼不已,“二娘,走吧。早就瞧不见了。”
若是山路,站得高些,兴许还能望个背影。可前路一片坦途,人早就走了。
崔八娘看她这样,也不好受,温声劝道:“不过一年,嫂子耐心等等,总会见到的。”
阮氏本想说什么,可看二娘哭得伤心,又记挂她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没再忍心。
这一日惠风和畅,是个晴天。
秦巧在她们的陪伴下慢慢走回家中,感受着新季的变化,更明白从往后崔三郎只会她藏在心底的记忆。
世间情缘大抵都如此,能相伴一程已然是了不得。
度过最伤心难捱的第一夜,翌日,她重整衣衫,对着家人宣布:“我们搬回青口镇吧。”
县城繁华,可却不是她生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