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从玻璃反光中回过神来,酝酿已久的猜测总算坐实,心说当然是意在您了!还用问吗!你俩见招拆招跟跳探戈似的!
“过奖了,”楚子航把村雨收回刀鞘,并不同恺撒握手,“战术而已。”
路明非问:“知道我们是谁还打?不怕闹出人命?”
“在梦境里别人可能扮成你们,所以我必须确认身份。”楚子航无视恺撒的脸色,“至于第二点,如果和我交手的真是恺撒,那你大可不必担心。”
他们跟在楚子航身后穿越危机四伏的走廊,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楚子航一言不发,恺撒也难得沉默。一来,相亲网站那照片,压下去,浮上来,过目难忘,我见犹怜的一张脸,和身边这饱受996摧残的死板面孔大不一样。二来,他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确定楚子航的精神状态和行动方针。身为调查局的杰出专员(略逊恺撒一筹),楚子航显然对自己身处梦境有着高度自觉,却又不明白自己正被某种外力困在其中,于是他的行为模式,必然介于清醒与混沌之间,认识到梦境的虚构性,同时维持现实生活的节律,专业上管这叫“自我催眠”或“潜意识自觉”。也好解释,医者不自医,有关意识和潜意识的一切都无法言说,只能作为“谜题”存在。这次行动的目标,按照恺撒与昂热商定的,就是解开梦境之谜,找到使楚子航意识搁浅的真凶,然后把他毫发无伤地带出去。
走廊起伏如山路,推开一扇门,还有一扇门。兴许是因为梦主带路,暗器不再频发,连发财树都任由路明非揪了几把。但恺撒依然有意让楚子航走前面。在刚才那你来我往的穿刺劈砍中,曾有一瞬间,他清楚捕捉到了杀意。楚子航对他有杀意不稀奇,可楚子航有怎么会对他有杀意?恺撒想不明白。难道是因为他借机夺走了小组领导的位置?可这位置本来就是他的,毕业晚了,证没到手,暂且托楚子航代行职责而已,借而不还,说得过去吗?
路明非对这单向涌动的暗流一无所知,只是觉得气氛奇怪。他一紧张就想说烂话,一开口就是狗腿:“之前没听说老大您还留着这一手啊!那猎刀,呼呼的,风刮过来我都害怕,看操作,得是科班出身吧?”
恺撒心想,原来你就靠这招获取梦主信任。不过他也和所有领导一样,对狗腿颇为受用:“家里有约希姆·梅耶的手稿,小时候翻到过,家里的客人看我有兴趣,带着我比划了几下而已。”
“能做加图索的客人,想必不一般吧!”
“The Association for Renaissance Martial Arts的会长,用中国话说,文艺复兴武术协会,大概相当于什么太极文化团体吧?他们研究的都是赛场上的那套,花拳绣腿,不便实战,没什么稀奇的,跟咱们单位门口练五禽戏的老大爷差不多。”
路明非心说您倒是很能装,转念一想恺撒或许没装,他是真心觉得这学院派武技不值一提,还没楚子航生擒左腿的流氓战术管用。于是转向楚子航,说师兄你刚才那招咏春八斩刀也是神了,自己琢磨的?话到半途,便被恺撒截住:“你怎么知道他的传承?”
“我看《叶问》啊!中国人都知道!师兄你呢?”
“我跟少年宫剑道班的老师学的,学费三千六,一共36个课时,那位老师也爱看香港功夫电影。”
“……少年宫挺好!”路明非暗觑恺撒面色,“专科也是科!自古英雄出少年嘛!”
楚子航大概是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太过短暂,未等恺撒移过目光,便已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之中。含羞草,恺撒心里冒出一个词儿,转念又觉得不像,以他砍人时那股杀气,怎么着都得热带雨林户口,霸王花,猪笼草吧?
他当然不会生气,马屁拍到马腿上,这也是常有的,再说了,如果真和楚子航生气,那恺撒·加图索恐怕得英年早逝,郁结而终。当领导的要有礼贤下士之胸怀,恺撒的大胸可以卧推300磅的杠铃,更何况楚子航那点儿坏心。不和他握手算什么?疫情期间,确实应该减少肢体接触,万一这绵里藏针的不良习惯就此传染,岂不坏了恺撒光明磊落行事大方的美誉?
然而思来想去,到底有点不忿:我同路明非(顺带的)只身潜入,来此绝境,不过本着朴素崇高的革命友情,想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却如此招待,有失远迎。且不管我恺撒心中如何,你那师弟愿意吗?
他中文水平一般,自然不知道有失远迎是谦词,楚子航用用还行,他用就有问题了。就像师弟愿不愿意,是师弟自己的事儿,可恺撒还是一手包办,替他说了。当然,这刻薄话,也是本着朴素崇高的革命友情,公允客观,理性中立,与恺撒本人的立场无涉,更与楚子航收回的手没有半点关系:硬邦邦、冷冰冰,谁爱握谁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