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离监控最远的地方,和后排同学之间隔着厚厚的窗帘帷幔。简直是今日诸多不幸中唯一的幸运。昨天下午,数学补习班老师抖着教鞭,让他们把六道题刻进脑子。语气神秘,不容多问。坊间传言,说他有门路,总能在考前搞到题目。记住,一定要记住,讲台前的音调高低起伏,如果记不住,就抄在纸上,烧成灰,吃下去。
教室里一阵尴尬而应景的笑声。早川明理的听课效率一向很高。然而这一次,知识点左耳进右耳出,阿拉伯数字编织成锁链,只要提着两边,就能把她从座位上拎起来。老师的声音从她耳边滑过去了,就像水从鸭子身侧滑过去一样。在茫然与惶恐间,她错过了据说是至关重要的押题环节。很多家长费尽心思把小孩塞进补习班,就是为了这天。
为了这天。早川明理在心中默念。
白浪翻涌,推至面前,前排考生的脸在缝隙里一闪而过。接过卷子,填写学校、姓名、准考证号,再用2B铅笔涂在答题卡上。核对两遍。趁着铃声未响,先翻过去看最后三道大题,方程,几何,数论——一个都没押中。纸条是无用的了。她松了口气,不知失落,还是庆幸。
一个半小时后她顺着人流走出教室,走进教学楼东面的卫生间。锁上门,撕碎口袋里的纸条,然后按下抽水按钮。水流奔涌而出,陌生消毒液的味道窜入鼻腔。
她睁眼看着,直到白色的纸屑完全消失在黑黢黢的下水道中。
半个月后,考试结果公布在立海大附中的招生网站上。她通过了,而且是第一名。从数学考分来看,那道全然陌生的数论压轴大题,她居然做出来了。父亲去医院上班,大概被人恭维,回家时红光满面的,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摇摇头,说,差一点。
什么意思?大家没有多心。当时有亲戚在场,一传十十传百,这句话被解读为状元的谦虚。很适合添油加醋,拿回去教育自家小孩——比如她刚刚打完点滴的妹妹。只有她自己知道,差一点,这句话有很多种解法:差一点睡过,差一点迟到,差一点押中,差一点……
冷静下来才觉得,那实在算不上深思熟虑。区区六题,就算看不懂,也能背下来。即使背不完全,好歹也有过程分。过程分不拿,以剩下半张卷子加其他科目的成绩,也能到达分数线。为了这种事情打小抄,一旦被发现,就是取消考试资格,因小失大,没有必要。况且题目一考再考,也不能次次依赖小抄。
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一切尘埃落定,站在新生报到的队伍里,她努力压平嘴角,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得意。那是小小的、无害的快乐,也是差一点做了坏事的心有余悸,因为心有余悸,所以更加快乐。
如果她真的有机会想一想,大概会发现,后来在这所学校遇见的许多事情,都是如此这般。在有和无,喜剧或闹剧,幸运与不幸直接,总是差一点,只差一点。未果的作弊,如同拙劣的戏剧,悬置在她青春时代的入口处。种种细节都昭示着危险,结局如何她却并没有听说。
「这很正常,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早川明理在心中默念,聪明如俄狄浦斯王,最初也不知道自己是忒拜城的污染之源。」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在这家叫做“古典浪漫”的书店里读到了姐姐留下的故事。它内在于小说的大结局中,构成了起源,是早川和系统最终会面的一部分(大概可以这么理解吧!)
仔细一想,早川的人设和经历,真是完完全全符合……女主角法则………
我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开始姐姐的故事,想想还是这样。小升初,面子上很重要,但又没有那么重要。对于当时还是小朋友的姐姐来说,这个就是全部了。六道大题怎么都得做出来。等她回望过去,才知道其实是不划算的。这种混沌中的选择和差一点的惊惶,在未来的日子里,会不断上演。反正就是,呃,青春期,嗯!很正常的!(挺胸
第111章 [111]怪自己
“妈妈偏心。”她这样说,然后被母亲打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起时,连母亲自己都震惊。急忙把她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背,等那一阵热辣辣的痛感平息,才擦干她眼角的泪,告诉她:“下次不可以这么说了。妈妈会伤心的。”
早川明理胡乱点头。然而,为什么不让说?她不明白。幼儿画报里没教过。
在她看来,那就是偏心。心长偏了,一边重一边轻,新学的动词,再准确不过。让她一个人睡儿童房,是偏心;早上没时间给她梳头,是偏心;让父亲送她上幼儿园,是偏心。老师不在,幼儿园教室的门不开,保洁阿姨拖着扫帚过来,她搬着小板凳,乖乖坐到花坛边。西瓜虫从灌木丛底下爬过去,被她一个一个拨到水泥板上,列队,出操。排到一半,阴影遮住了花坛,班上最调皮的男生跑过来,像是重磅卡车,啪,一脚踩死了三个西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