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雅治”的速度、力量、体力、精神、技术,成为一幅等待上传数据的空白五维图。幻影臻于极致,连对象的心境也完美复刻。伴随那种演出成功的眩晕感一同到来的,则是某种即将越界的体验:与其说是他在幻影某人,不如说是那些人借助他道成肉身。
肉身沉重。他所追求的轻盈感,在一场又一场比赛中逐渐消失。
游戏总是会结束的。竞技体育运动员从边缘踏入中心的经历,某种意义上就是天真丧失的过程。网球不再只是一颗需要被打进对方场地的球,慢慢的,它变成团队的执念、观众的期待,必须取得的荣誉,以及要砸下无数前期投入才能摘得的金色果实。
U-17的每个训练日都要在球场单调的咚咚声中度过,认真思考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像别人。晚上回到寝室,他总会躺在床上,不睡觉,也不看手机,仅仅睁着眼睛仰面躺着。室友也很安静。整个房间只剩下呼吸声。
他告诉柳生,自己本以为可以凭借幻影,拓展想象力的极限,逃开球场施加于个人的定则。此时回头看,才觉得,从一处逃脱,意味着在另一处陷落。
柳生站在身后,许久没有开口。“仁王君,”他抬头,两人看着同一轮月亮,“要不要久违地来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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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这个人挺厉害的,可以说是油盐不进,不管耍什么诈都骗不了他。只能老老实实一球一球打。”
仁王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有点奇怪。很明显,早川只是想找人倾诉,作为情绪垃圾桶,他听着就好,没有必要发表意见。毕竟主角独白的时候,应该很讨厌别人随意插话。
但他依然开口了。一开口就收不住,从国三第一次变装上场说到世界赛,不明其理的人,很可能觉得他只是在耍帅。
不过早川听得很认真。她的脸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朦胧而清晰,就像她告诉他的那些事,一半清晰可感,一半仍然沉没在黑暗里。起死回生,修改记忆,或者变成姐姐,她说得那么流畅,仿佛确有其事,好像这个突兀的愿望不是对他而许,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他和我说,你是这场比赛的杀手锏。重音落在‘你’上面。我说,这话听着深情,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第二天上场,对手很厉害,掌握了所有世界顶尖选手的数据。无论变成谁,效果都有限。还能怎么办,最后干脆不用幻影,老老实实一球一球打嘛。反正我作为‘仁王雅治’的资料和绝招,在他们那边,还是一片空白。”
“打出流星锤抽击的瞬间突然有点通透了。我想柳生不愧是国文第一名,说话都带点双关语——哦,不过现在第一名是你。怎么说呢,幻影是一种很好用的技术。但是我竭尽全力所实现的,只是别人截至到某个时间点的状态,我没有办法代替他突破,技术的进步和新能力的开发,必须要本人亲历亲为。而我的选择,只是在某个人没有作用的时候更换模仿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我其实不喜欢那种被幻影对象限定的感觉。幻影是手段,不是目的。”
“……早川。”他叫了她的名字,女生从茶几上抬起头来,略显紧张地回望他。
“‘不要变成别人。’这种话我是不会说的。也没有什么立场说。不过,完全变成别人,也就没意思了。”他看到她的眼睛睁大了。睫毛根根可数,同火苗一起颤动。
世界赛谢幕后,他做了一个应该算是大胆的决定。估算了自己的成绩和钱包,感觉考前拼搏一个月大概可以上高中,也能负担起穷游世界部分地区的费用,所以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美其名曰寻找新的网球。
“记得回来参加升学考试。”这是他父母的唯一要求。
“没钱了自己解决,不要找我。你这张脸挂牌下海,起码一夜十万。”说完姐姐就挂了电话。
“祝顺利,”柳生发来消息,“也期待和你一起寻找新的网球。”
他在对话框下面打了字又删掉,最终简简单单回了个好。把手机塞进口袋,没有多说。而至于此番举动被切原和丸井添油加醋,最终演变成“仁王雅治决定退学,去世界另一端种蘑菇”的传闻,又都是后话了。
“路是有很多的,没必要一条走到黑。怎样才算‘自己的网球’,我还在思考。已有的招数总是不能让人满意,我有时候会想,这一切就像是钟摆,摆的一端是彻底的未知,一端是完全的固定,我好像总是在这两端摇摆,永远也停不下来。”
伴随这句话说完,头顶的灯亮了起来。电视机屏幕先是变蓝,尔后进入正常启动状态。两人都被这突然的光明吓到,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唯独雅纪从停电前睡到来电后,此刻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