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对方犹豫,唐匡民赶紧道:“李卿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唯有将河东道、河南道驻军召来,才有一线生机。”李尚书便如实道,“两道驻军,调动十万左右,应当不成问题。”
“河南道调不得。”也有人反驳,“万一靺鞨留有后手,从登州而上,东向沿海一带岂不是危险了。”
调河南道驻军的话,与拆东墙补西墙有何区别呢。
“生死攸关之际,最重要的便是保住京师,以中原诸地为腹心,如此才能保住整个大乾。”
就算靺鞨登岸,霸占沿海一带,也不会长久。
他们没有办法在他们大乾的地方,和他们打长久战。
对方来势汹汹,一举侵占营州以后,不做任何休整生息之事,反而继续进犯平州,便能看出对方的迫切来。
若是将战线拉长,反倒有利大乾。
李尚书放言:“莫说是调动河南道,就算是将剑南道驻军调来,也是使得的。”
一听“剑南道”三个字,唐匡民乱成一团的脑子,就像是被冷水泼醒一样,猛地一个激灵起来。
“剑南道决不可动。”
他的手,紧紧扣在椅子扶手上,青筋一突一突跳动着,显露出他的极力压制。
剑南道以滇军为主,天宝军、宁远军为辅,带领其他诸军驻扎大乾西南一带边境,自开国以来,便是由当时还是平阳公主的大长公主领兵。
大乾建立以后,太祖皇帝就将滇军以及西南封为平阳大长公主的封地和军队,等到云舒出生以后,更是将天宝军也送了出去。
先帝虽足够雄伟大志,有容人之心,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却不知和平阳达成了什么交易,并没有动她的封地和军队,让他们一家从封地入京城,荣耀依旧。
唐匡民宫变时,手中只有营州诸军的调令,不过是回京以后沉静好长一段时间,让他父皇放下戒心,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职位让到他身上,才让他逮住机会,将宫门围了,杀父杀兄登位。
此事,只有当时在与先帝商议国策的几个大臣知道。
林澈和当年的两位侍中抵死不愿意俯首称臣,被他斩杀当场,剩下的王昱年被他逼着斩杀了皇后,绑到船上成了同盟。
饶是如此,河南道、岭南道的虎符也被不知谁人送了出去,不知所踪。
他令沈昌秘密查找,将林家人全部当成乱党诛杀,也没能找到当年那枚虎符到底去了哪里。
换言之,他根本调不动河南道驻军!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压根儿不敢让剑南道的军队入京,唯恐他的好姑姑,挥剑就将他斩了,自己坐上宝座。
以上内情,李尚书并不清楚,但朦胧知道些顾忌。
听到唐匡民厉声反对,只在心里叹息一句,深深躬腰:“靺鞨军近在国门前,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是战是退,总要给他们一个准话。
第91章 青门引
渔阳。
此刻已是入夜。
王侍郎带着一身染血的铠甲, 登上城池,眺望平州方向。
远处火光逐渐灭下,只有冲天的黑烟袅袅升起, 彰显着不久之前, 该地还发生过一场大战。
浓浓乌云之下,不见星月, 遮盖了千疮百孔的地面, 可王魁眼中却浮现起破碎山河,崎岖地面, 满地伏尸。
白日突袭以后, 退守渔阳时登高所望的一切情形,似乎都历历在目。
包括——
他垂眸看向倒在自己身旁的士兵, 蹲下去,将圆鼓的那双眼,轻轻阖上。
疲倦的健全士兵, 拖着沉重的步伐到来,将同袍的尸体搬下去,免得靺鞨再度来袭, 尸体反倒成了守城的障碍。
咔哒——
尸体身上掉出来一个薄薄的东西,撞到王魁脚下。
他弯腰捡起来,对着火光, 擦去上面的血迹, 才看清楚那是一块木片,上面雕着一个姑娘的面容,也不清楚是他的母亲、妻子、心上人、还是女儿。
王魁将木片翻过来——幼女三娘, 张十四。
原来,他叫张十四。
“慢着。”王魁喊住抬尸体的士兵, 将木片郑重塞回他甲下衣裳放好,才抬起手摆摆,“去吧。”
士兵冲他点头,抬脚往城下走去。
他将收回来的手握成拳头,不令人看见他的微颤。
拳头放在黏腻的撑墙上搁着。
副将站在他身旁,随他面向凛冽秋风,将胡须上的寒霜捋掉,甩到一旁地上。
“侍郎,你说——”他欲言又止,回首看了一眼,才支吾着说,“会有援军吗?”
靺鞨来势汹汹,一路从营州横扫而来,朝廷自圣上接手以后,武官便开始凋零,大部分都是些挂个名混吃混喝的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