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来报的秋风,吹过他们头上绑着的白布,随同街上落叶飘飘卷卷,清冷得越发死寂。
挂在山边的新阳被乌云阻挡,只留下一团模糊的光晕,不甚明亮。
天地之间都笼着一层灰蒙,悲悲戚戚压在这群缄默的人头顶上,似是要将他们全部吞没。
忽地,天际掠过一点黑,伴随着一声“皇上来了”,孤雁响起一声凄厉悲鸣,余音洒洒落落,惊起枯枝栖禽,放翅飞散去。
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刷刷抬起脑袋,朝着宫城方向四处扫,最后定在明黄的身影上。
他们的眼神并不悲戚,反而有一股说不清楚的麻木,像是沉在河底多年的木头,透过水看去还是好端端的,实则里面全部都腐坏了,一捞起来就得烂掉,不成样子。
一阵风拂过,将他们宽大的麻衣、额头绑着的布条全部吹起来,像一只只俯身活人喊冤的厉鬼在招手。
这样的眼神,让唐匡民心里一阵打突。
惊惧过后,涌上来的恼怒更是要将他没顶。
大乾立国以来,此等境况从未发生过,不说大乾,便是历朝历代,也没见过群趋而至的伸冤。
若不是冤情大都发生于先帝在位期间,唐匡民恐怕没有办法维持住自己的理智,好端端站在角楼上看底下百姓。
王夫人先朝着角楼明黄的身影福身:“民妇王慧见过圣上。”
洛怀珠在一旁搀扶她,也跟着屈膝行礼,低下头颅静听事态。
谢景明能将她认出,只见过一面的唐匡民却不能,她得以隐藏起来。
身后其余人也跟着行礼呼喊,一片杂乱的自称混响后,是暮气沉沉的一声声“见过圣上”。
王慧当年在京中颇有名望,唐匡民还认得她,眼神缩了缩,有些不敢相信。
坊间传言,不都说王慧得了失心疯?
他还曾请太医去给对方看过,连太医都说恐怕无法救治。
“陛下!”王慧磕头之后,扬着脑袋往上看去,“民妇要状告沈昌和王昱年勾结谋害楚郎君,还企图将民妇杀害灭口之事。”
她本想状告的是两人谋害林家的事情,可洛怀珠却告知她,此事不宜出口,让她更改了说法。
昔年,她偷听到爹爹和沈昌的密谋,惊骇之下被他们发现绑起来。
她试过逃走,可是没有用,等到阿柔一家被杀害,她都还被困在小小的一座院子里。
那么些年,她的疯病并不假,爹爹和阿郎是谋害自己好友一家的坏人,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以至于后来,她怀上沈昌的孩子不想要,狠心亲自打掉,神智更是时好时坏。
为了网罗沈昌罪证,她一直装疯卖傻,在房里挖了一条通往屋后的地道,埋了一些证据。
她时常抠泥土都是故意为之,将门槛挠破也是怕对方发现院子的土层变高。
沈妄川从一旁站出来:“小民亦要状告沈昌,杀害臣外祖与义母。”
两事一出口,朝臣轰然。
唐匡民抬手往上,做了个“请起”的动作,视线扫过其他人,开口道:“诸位又有何冤情,何不移步大理寺伸冤,缘何要到宫门前闹事。”
殿头官气沉丹田,将他的意思大声传达。
“陛下,我们都是讲道理的老实百姓,我们不是要闹事,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公道,哪怕来迟了,也总比蒙受冤屈几辈子的好。他是好孩子,他死之前都还握着我的手,说他是冤枉的,他没干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站在最前的老丈,瞧着有几分文气,并不似寻常百姓,有些像耕读传家的文人。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忍不住要诉说起来。
“老头子这辈子已经完了,半只脚踏进棺材,三魂七魄都消了一半,剩下一半在世间踽踽独行,只求为他找回人间清白。”头发花白的老人,拍着怀里的牌位,浑浊的眼睛冒出来一汪水,“我只是想要带他来看看,世道还没腐坏,人间尚存光明。”
老媪拄着拐杖,腰弯下去,已不能直起来,却还是仰着头,努力把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大木牌举起来。
“我家囡囡,死在奸臣手中。我走了三年的路,磨破三十六双鞋子,走错二十八条道路,与数不清的山野禽兽搏斗过。可是,府尹说我不是京师人,囡囡的命不归他管。我又听后生们讲,可以到大理寺去,大理寺也不收。”老媪拄着拐杖的手,握得死紧,“我只是想给我们囡囡求一个公道。他们都不能管,那圣上能不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