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有几具,都送哪里去了,可有派人守着?”
他一下车,便直接开口问起正事。
亲随一一回答:“禀侍中,尸体只有一具,已遣人从义庄送往大理寺,恐怕尚未到地方。”
傅伯廉估摸着脚程也没那么快,只是有些担心:“派了多少人前去?”
“六个。”
天子脚下,对方应当不至于猖狂到十数人出行劫掠棺材,该够人了。
他抬脚踏进宅子里,向一众白头翁说明来意,表示要问话。
不过问话的人倒不是他,而是谢景明。
对方站在简陋堆满瓦罐的庭院里,让人一个个来,没问到的全都留在屋里,还让长文给屋里人打快板,唱着荒腔走板的哀戚调子。
“老丈莫紧张,有什么话,如实说就行。”
他脚步往一旁退了退,将庭院里唯一一点疏疏漏漏的阴凉地留给白头翁站。
头顶日光正辣,傅伯廉都忍不住跑到屋檐下避暑,缓一阵才能出去。
对方却愣是没挪动过,连幞头边上一圈湿掉,后背逐渐深色,也依旧面不改色,如同一块被晒得干硬的岗石。
日轮渐斜,挂在树顶。
傅伯廉看着谢景明认真盘查的侧影,瞥过去的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甚至带上点深沉。等对方将脸转来,他又恢复惯来的挑剔,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谢侍郎门下侍郎当得好,又是天子近臣,又是变革能臣,没想到竟连刑狱勘查,都有一番真功夫。”
他背着手站在一边,拉长的影子投在对方身上,将对方清瘦背影完全盖住。
暑气刚消,衣袍尚且单薄,印出那一条犹如铁鞭一样突兀嶙峋的脊骨。
光是瞧着这背影,倒是有几分温雅君子青衫薄的味道。
谢景明面上神色不变,只垂眸接过一旁长武的记录,扫了几眼前面所记,嘴里平静回复对方,“不敢与侍中相比,青天之名誉满京都,连楚州人都有所耳闻。”
傅伯廉:“!!!”
他就知道对方那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竟敢嘲笑他。
去他的温雅君子,此人分明就是一块臭石头。
气呼呼的侍中甚至连马车都不让他坐了:“此地有马可租,谢侍郎还是赶紧租一匹,赶来大理寺继续稽查的好。”
车驾辚辚离去,只留下高高扬起来的尘土。
谢景明侧身躲回宅子门边,用袍子挡住黄土,等到灰尘散去,才对着马车残影轻笑一声,也不恼怒,径直抬步去租马。
租马的店面就在太学隔壁的隔壁,与“轻翰烟华”相距并不远。
他选好马匹,等别人装上鞍鞯之际,转身往二层看去,窥得半边静坐侧脸,正垂眸提笔,不知写些什么。
或许是觉察到对方视线,洛怀珠写完一句,将笔停下,往窗下看去,恰见青年仰头看来。
斜阳入室的天光中,她侧脸渡着一层淡金光晕,似梦里人一般,对他嫣然一笑,颔首致意。
“客官,你的马好了。”
缰绳被送到面前来,谢景明轻轻点头打过招呼,接住缰绳,翻身上马,迎着落日余晖的方向去。
她见青年拐入南薰门里大街,剩一点紫影融入残碎金色暮光中,重新垂眸将信件写完,交给阿浮蜡封,再由清和送出。
“走了,我们也回去。”
谢景明顺着天街骑马过大理寺,反倒比坐车的傅伯廉还要早一些到。
他将马匹归还附近店面,提起袍子率先往里面走,没等对方。
大理寺卿面上赔笑将人引到敛尸的屋子,心里唾骂他一个门下侍郎兼任变革之余,哪里来的精力掺合进他们三司使的事情里。
此等办事章程,真是见所未见。
谢景明一入门便无视对方嘘寒问暖的话语,直接让对方说说仵作验尸的结果。
大理寺卿人都懵了:“这骸骨刚送来,还没来得及验尸。”
“听闻人已经死亡好几个月,按理说大理寺这边已有命案记录,卷宗可曾调出来?”他脚步迈得不疾不徐,但禁不住人高腿长,让近些年愈发富态的寺卿跟得艰难。
他额头上开始冒汗:“谢侍郎放心,已着人去翻阅,马上送来,你先坐一阵,喝口茶,稍候一小会儿。”
“不必了,”谢景明仿佛对大理寺很熟悉,根本不用人带路,自己就往敛尸房走去,“我去看仵作验尸,你们先把卷宗送去大堂,让傅侍中过目一遍。”
刚好岔开,不必平白等候,浪费功夫。
大理寺卿赶紧让寺丞去办。
说话间,已是绕到前往停尸房的游廊,前往月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