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小朋友回到位置上,表情记住了,我们再来一遍。”
摄影棚里灯火通明,孟以安坐在角落椅子上,一边手里不停歇地在手机上打字,一边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按照导演的嘱咐一遍一遍跑出画的球球。
一杯热咖啡递到她面前。她抬头一看,宋君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
“谢谢。”她接过咖啡。
“跟我还客气。”宋君凡笑着说,看了一眼远处的球球。“球球挺像样啊,将来可以好好培养培养,别浪费了这天赋,说不定也是个小明星。”
孟以安笑着摇头,“要不是因为预算不够,拍个几分钟的公益广告,我何必让自家孩子上阵?不过球球倒是不抗拒,也没喊累,还挺开心的,这小家伙精神头过剩,让她什么事都体验一下也好。”
“放心吧,”宋君凡说,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来坐下,“球球随你,将来也会是个女强人。”
“你觉得我是女强人?”孟以安微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宋君凡觉得她在开玩笑,就也笑了笑,“几点收工?球球说晚上想吃火锅。”
女强人这种头衔她这几十年来听得腻了。不过邱夏倒是没这么说过她。两个人在一起后,有过说他们年龄差距太大的,有过说她工作不适合带小孩的,有过说老婆赚得太多老公会有危机感的,就连他那知书达礼的大学教授父母都曾经委婉地瞒着他跟孟以安沟通过,问她能不能为了家庭换个工作,这样邱夏就不必因为接送孩子每学期都不能选晚课。工作倒是换了,但不仅换得越来越忙,还换得彻底离了婚。孟以安知道邱夏心里有怨,但即使如此,他也还记得她其实并不喜欢被叫作“女强人”。
这个词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流行起来的,孟以安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人说风凉话。
“乔厂长雷厉风行了一辈子,这老幺又念了名牌大学,怎么,是想女承母业,也培养一个女强人回来接班吗?”
“别的不知道,老幺跟她妈一样厉害,可不像她两个姐姐。我看啊,赔一套房子都不一定嫁的出去。”
孟以安虽然性子倔,但跟自己无关的事,比如别人的闲话,她其实不太在意。离家读大学前的那个夏天,孟菀青回娘家来,拉她去逛街,要给她买两件像样的衣服,正巧遇到了一个她妈以前的老员工。那老头子认出是乔厂长家的两个漂亮姑娘,就一路跟着她们,嘴歪眼斜地骂着极脏的话,她俩被吓得街也没逛就狂奔回家,锁上门喘着粗气。
“那老头什么毛病啊?”孟以安惊魂未消地问。
“可能是以前下岗的那批人吧,”孟菀青说,“他们记恨妈。前几年还有人到家里来骂过。就是为了泄私愤。”
“为什么恨她?他们下岗妈心里不也难受吗,又不是她的错。妈那么厉害,没有她,他们连做工的地方都没有呢。”孟以安说。
孟菀青摇摇头,“可能就因为她太厉害了吧。你呀,将来读的书多,有出息,但是别变成像妈那样的女强人。”
“不好吗?”孟以安问。
“你看你,又较劲,”孟菀青岔开话题,“今天真是的,衣服都没买。明天我带你去我认识的一家裁缝那里,他做裙子可厉害了,我最喜欢的裙子都是他做的。咱们买料子,我让他给你做好看的。”
“我本来也不想穿裙子。”孟以安说。
“不想穿也得穿。”孟菀青瞪了她一眼,“别人都说你最像妈,还真是。”
孟菀青进了爸妈卧室里,打开衣柜翻翻找找。“妈要是问起来,别说我回来了,就说咱俩今天一起逛街来着。”她跟孟以安说。
“姐,我发现你最近不怎么穿裙子了。”孟以安在一边看着她把衣服翻得乱七八糟,说。话音刚落她就发现她姐翻找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下。
孟菀青是全家最爱美的一个人。孟明玮因为身体缺陷,寡言又自卑,孟以安又从小调皮捣蛋上蹿下跳,不修边幅。只有孟菀青,十一岁的时候偷拿家里留给孟以安长身体喝的牛奶抹脸,被她妈痛骂了一顿,上中学的时候就懂得烧热竹签子可以把眼睫毛烫弯变得更好看,还会把家里的旧毛衣拆出毛线来织成复杂纹路的发带头饰。以前没有彩色照片的时候,爸妈带她们仨拍过一张全家福,孟以安那时只有两三岁,被她妈抱在怀里,坐在中间,她爸站在她妈身后,孟菀青和孟明玮一边一个站在她爸旁边。那张黑白照片被压在她爸书桌玻璃板下好久,直到她妈偶然间发现,孟菀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照片偷拿出来过,全家五个人,就她一个人有颜色,小脸红扑扑的,白衣服也变成了红衣服,于是孟菀青又被她妈痛骂了一顿,骂完之后,她妈拿着那张照片又去了照相馆,麻烦老师傅给每个人都上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