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就大笑起来,心情非常愉快。
老太太去养老中心那天,虽然那边调了护工来接,但姐妹俩还是不放心,大包小包的东西装了一堆跟着去,仿佛她妈要带着全部的家当出远门一样。
“娜娜离家去念大学我都没清点过她要带什么东西,”孟菀青一边打开车后备箱拎东西下来,一边感慨道,“几个同学嘻嘻哈哈背上包就走了。还是年轻人好啊,说走就走,不想家,也不想家里的爹妈。”
“还好咱们离得近,”孟明玮说,“等妈新鲜两天,觉得腻了,咱们就把她接回来。”
“我看不像。”孟菀青摇摇头,“她平日里习惯用的全带了,连纪念咱爸的东西都带了。我原本以为她会把咱爸留下来的东西放你那儿。”
“她喜欢随身带着,就带着吧。”孟明玮说。
老太太住的是规格最高的单间,因为她腿脚还没好全,又安排了单独的护工。孟明玮和孟菀青来回拿东西,上下楼好几趟,其他房型的情况也看得清清楚楚。有住双人房的,也有住多人房的,有完全卧床需要 24 小时全护理的,也有完全利手利脚根本不需要护工的。有扶着助力器一点一点练习走路复健的,也有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在乒乓球室打球的。她俩推着她妈走过走廊进到房间,便有友善的新邻居笑眯眯地过来打招呼,趁她们里里外外收拾东西的时候进来聊天。
“这俩是闺女吧?”有个老太太从门前路过,自来熟地问。
孟明玮便点头。
“一看就知道是亲闺女!细心!”老太太说,“我那儿子和他媳妇啊,把我送过来,连楼都没上就开车走了,把我行李都落后备箱里了!……”
孟明玮只得尴尬地笑笑,继续忙前忙后。
她事无巨细地叮嘱了她妈千遍万遍,还是放不下心走,“要不我在这住一晚吧,”她跟孟菀青说,“这里让不让家属陪床啊?”
“你当是病房呢?”孟菀青说,“没事,这么多人都住这儿呢,你也太小看咱妈了。”
“我还是不放心,”孟明玮说,“妈万一晚上上厕所摔倒怎么办?护工能值夜班吗?靠谱吗?妈要是睡不着想吃药怎么办?……”“行了行了,”孟菀青哭笑不得地拉住她手臂,“你再这么操心下去咱俩都走不了了。你啊,别把妈当成你们家李衣锦,没有你照顾就什么都干不成!”
听了这话,孟明玮倒是一愣。
如今的李衣锦,已经不再是那个没有她就什么都干不成的小孩了,如今的她妈也不再愿意搅合她的生活,自己非要搬到这里来住。那她活着还为了什么呢?
决定了搬进来的日期之后,姥姥就给李衣锦打了电话。
“你妈要搬新房子了,但是房子还要收拾收拾,你二姨负责。”老太太说一不二地安排着,“她跟我请了假,我批准了,让她去看看你,也算是出门散心。”
“跟你请了假?”李衣锦忍不住问,“是姥姥你给她放的假吧?我妈才不会想来看我。”
“怎么不会?”姥姥说,“是你不想让你妈去烦你吧?”
“……”李衣锦无法反驳。
换在从前,那些因为从她妈魔掌之下逃离而自由得宛若重生的日子,无疑是快乐的,但近来她渐渐明白,让她痛苦的一切,甚至让她妈痛苦的一切,都没办法那么轻易地归因。而她对她妈源远流长的恨,也逐渐演变成同情与悲悯,心酸与无奈。一句简单的“去烦你”,远远无法概括这些年来她们母女两人的互相折磨。
“你妈以前有她做得不对的地方,姥姥明白。”姥姥说,“你也是成年人了,有你的生活,不需要和妈妈和解,也不需要原谅,以后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能互相帮帮忙,也很好了。”
她妈才不会承认需要她帮忙。李衣锦在心里想。就像她永远也不想承认自己有任何她妈言传身教的影响一样。但不承认不代表不存在,她跟自己拧巴了三十年,也没学会要怎样和身上最像她妈那一部分和睦相处。
但或许就像姥姥说的那样,如果可以的话,互相帮帮忙,也很好了。
离开养老中心的大楼,孟明玮站在楼下远远地往楼上望,孟菀青催了她好几次,她也不肯走。
“接受现实吧,姐。”孟菀青说,“在咱妈这里,反对她决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只能期待老太太在这儿住得不习惯,过两天就想回家。没有别的办法。”
两个人又站在原地仰望了好一会,才转身往停车场走。
没走两步,看到旁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抹着油头,步履匆匆地往停车场里面走。后面跟着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应该是男人的母亲,走得慢,很快就被男人甩下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