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携手走过了一辈子的风雨,从未红过脸。
她更是从未想过,在他去世十年之后,会有一群陌生人上门,毫无征兆地把他不为她所知的往事,堂而皇之地摊开在她面前。
他从来没跟她说过孟家村到底在什么位置,也没提起过他父母家人,她自当是战乱时的生离死别,从未再问。
孟以安和陶姝娜从派出所回到家,已是午夜。派出所查了那几个人的籍贯,看了身份证,那个老头的名字叫孟辰良,出生于四七年,按他的说法,他爸在他五岁左右就离开老家,再也没有音讯。孟显荣是在五五年左右到小渔村教书的,时间算是对得上。
那个中年男人是孟辰良的儿子,叫孟小兵,听说报警第一时间他就要跑,是因为他没带身份证。民警问他身份证号,他支支吾吾不说,最后发现还有案底,两年前因为盗窃罪坐过牢。小伙子和那个小男孩都是他儿子,一个十九岁,一个七岁,不是同一个妈生的。
孟以安虽然心里明白了原委,但还是咬定她们一家人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民警也拿他们没办法,说认亲这种事,他们也管不了,既然人家不认,那你们就回老家呗。
从派出所出来,那老头就问孟以安要钱。
“干什么?”孟以安奇道。
“回家的火车票。”老头说。“你不给我们就不回。”
“我给你们就回?”孟以安问,“只要你们不来骚扰我妈,我可以给。”
总算把这堆从天而降的麻烦送走了,孟以安和陶姝娜回到家发现全家人都没睡,都在等着她们。
“妈怎么说?”孟以安问两个姐姐。两人都摇头。
孟以安进屋,老太太还是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孟以安就在她旁边坐下来,手放在她膝头。
“妈,”她说,“虽然这个事出得突然,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听那人说,爸和他妈是包办婚姻,解放以后不算数的那种。我猜,爸背井离乡,也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老太太动了动眼珠子,终于吐出一句话。
“还在世吗?”
孟以安知道她指的是谁,便答,“他妈活了八十九岁,今年去世了,遗嘱里面提到爸,他们才拖家带口上门来找的。”
老太太愣了许久,下颌的皱纹抖了又抖,颤颤巍巍地落下一滴泪来。
“他没糊涂那年,我还问过他。”她哆嗦着说,“我问他,将来老了,跟我埋一块,知足吗?你这一辈子,没能告老还乡,遗憾吗?他说,知足,不遗憾。没想到,他不想还乡,却有人来招他还乡了啊。”
第二十三章 告老还乡(2)
“那我把他们赶走,是不是不太好?”孟以安问她妈。 老太太摇了摇头,“他们是有所求的,赶不走的。” 果然被老太太说中了。他们拿了孟以安的火车票钱,根本就没走,第二天又上门了,还很聪明地换了策略,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地打起了感情牌。 一进门,孟辰良就小心翼翼拿出怀里揣着的一张黑白照片,毕恭毕敬地呈上。 那是孟显荣年轻时的一张小照,已经十分陈旧模糊了,毁损得也比较严重,后来又上了一层塑封才勉强保留住照片的样貌。 “我妈啊,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才同意嫁到孟家村的。”孟辰良哽咽着说,“谁知道我爸后来非要走,谁都拦不住啊,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我妈抱着我跪着求他,他连看都不回头看一眼呐……他走后我妈天天哭,把眼睛都哭坏了,差一点就抱着我去投井……全村的人轮番去劝她,说让她想想我,想想老孟家唯一的儿子,可不能绝了后,这才活下来把我带大,我妈一辈子没嫁,又帮我带大了儿子,孙子……” 老太太接过照片细细端详。照片上的孟显荣是她熟悉的样貌,当年他刚到小渔村,还不满三十岁,也是年轻气盛的样子,即使每天只能在破旧的院子里教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背诗,也无法阻挡他眼里壮志未酬的光。 当然他并不是那块料,她后来便知道他不仅生活能力极差,待人接物也透着文人的迂腐和拙笨,不愿意曲意逢迎,不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满脑子里只是他这辈子永远也做不完的那些诗句文章。但她并不需要他变成世俗的样子,只要有她在,他就可以安心做他的孟老师,每天在家里琴棋书画附庸风雅,陪女儿们认字玩闹,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丁卯年六月初六日申时,我爸的生辰,对吧?我妈后来总念叨,她嫁过来之前,还拿自己的生辰八字和我爸的去算了一卦,算卦的人说,夫妻和睦,白头到老。我妈记恨了一辈子,说这个算命先生骗她,哪来的白头到老,明明是老死都没再见上一面……” 孟辰良一边说,一边掉起眼泪来,他的儿子和孙子们在旁边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跟着哭。 孟菀青用脚尖踢过去一个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