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先放手的,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七年前的自己扔到道德盆地。
不过为他难过上七年,挺不值的。樊林轻扯嘴角,靠上椅背,阖着眼皮装睡,时不时去关注输液瓶情况。
他从来没觉得一瓶药打的这么慢。
输液瓶中,液体还剩个底,樊林就急不可耐地找护士拔针,随即拎着褐色大衣,逃一般快步离开。
甫一从开着空调的温暖之地跟冬夜撞个满怀,他打个寒颤。
不知何时飘起雪,在地上积着厚厚一层,他没多做反应,连份多余的目光也懒得施舍,只是套上大衣,迈进雪里。
左手输过液,本就微凉,加之雪花撩拨,下意识蜷缩起来。
路灯下,樊林抬手哈气,白雾向上攀升着。
他又跺几下脚,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敲击屏幕,编辑着信息,按下打车键后,才缓缓抬头,目光对上雪夜中恭候已久的人影。
路灯昏黄,雪夜中难得露着月亮,带着成群的星星,行于黑暗。
原本仅剩寒风呼啸声的寂静之夜倏地被救护车鸣笛声刺破,那声音渐渐拉远,直至隐匿于风雪。
原本立于几步之外的顾承靠近,软雪被踩踏,吱嘎作响。
一向面若春风的人倏地冷着一张脸,樊林有些不习惯,不敢去直视顾承眼睛,目光下瞥,抿唇。
他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条围巾,只是一侧落地,而那处还恰巧有个车辙。
樊林盯着与淡色格格不入的那块泥污。他是记得的,顾承向来极爱干净。
顾承再度向前一步,他下意识后撤,将手机塞进兜里,直至后背抵上路灯杆。
眼前人驻足,向后缩着左手,那处的输液贴之上,晕着小团红色。
他们只是默默站着,半晌,樊林率先开口:“没打完点滴?”
见顾承缓缓点头,他也只是握拳,不知该怎么去开口。
还有些莫名的忐忑。
于是谁都没有说话,顾承炙热的视线透过寒风落在他面上,樊林有些局促,他第一次觉得目光“像是要吃人”来形容,颇为不自然地抬手挡住顾承的视野中心。
是他左眼正下方的一颗浅褐色小痣,按照迷信的说法,该是“一生流水,半世飘蓬,孤星入命”。
尽管七年前的冬日里,顾承曾给他整理好宽大的围巾,微凉的手指轻点在那颗痣上,笑着让他不要迷信。
可倒也是应验了。
樊林懒得去顾影自怜,只是安静地盯着落雪,尽力去忽略顾承的存在,祈祷着这尊大佛赶紧离开。
毕竟当年分手,闹得挺难看的。按照正常逻辑,顾承还能喜欢他就见了鬼了,红的眼眶也不过是心疼当年被甩掉的自己。
对,顾承该是恨死他了。寒风朔雪,连樊林的心脏都忍不住一抽,他垂下眸子。
雪雾中,出租车的闪灯并不亮眼。一声拉长调子的鸣笛,他才有所察觉,确认车牌号后如获大赦般径直钻入车内。
只是坐上车,又忍不住透过玻璃去望一眼。
一片苍茫中,围巾被抖抖,于低空中绽开一团细雪。
逐渐隐于夜色的顾承将它整齐叠放,轻轻抚过。
可是距离远些,樊林看不清楚他眼睛里藏着什么。
只是那年初秋,微风轻起。
新高一报道当天,樊林跟着自己那个不熟悉的爹走在凌云路上。
他是新搬来这,奶奶在暑假过世,樊森作为他仅存的监护人,不得不担起赡养他的义务。
直至十五岁,他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此刻的樊林正跟樊森说着住校一事,语气急切不说,手上也不停比划着。
礼城六中是四人寝,独立卫浴,住宿条件相当不错,他是愿意住校的。
毕竟他明白,樊森该是不怎么喜欢他的,对方天天看见他难免心烦。
樊林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也不会为此多去心痛些什么,就像奶奶说过的,孤星入命,活该这辈子得不到人爱。
只是,人心到底还是肉长的,还是会有些难过。
樊森怎么也不同意他的住宿提议,说舍友之间的习惯是一定不同的,还要花时间去磨合,甚至迁就别人。
整套说辞的意思便是住宿不如在家好。
确实是在理,可这终归不是樊林家。
可他又说不过,只得沉默着跟在樊森身后,盘算着以后尽可能呆在自己房间里,降低存在感,少打搅樊森的生活。
只是三年而已。只要考出礼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他要考出去,离这里远远的。
校门口樊森转身走的干脆,樊林也不愿去多说些什么,默默踏进校门。
长长的红色跑道延伸至天边,秋风扑面而来仍是带着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