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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焕是请病假离开公司的。他一刻都无法再呆下去,只想马上回去,打开画册,再看一遍《重升》。
他恍惚了一路,大脑像是生了锈,一转,就会发出一种刺耳的摩擦声。
他迫不及待想看到那幅画,却又恐惧看到它。这一次终于能看懂了,可看懂以后呢?一切,会变怎样?
打开门,冲进卧室,拉开抽屉拿出画册翻到最后一页——那片暗淡的群山,那些鲜亮的帐篷,又一次呈现在视框里。
他连拉出椅子来坐下都忘了,就那么朝前微倾着上身,双臂撑在写字台上,以垂直俯视的角度,凝视着《重升》。
这只是个缩小版,不应该比直视原画更加震撼,但这一次,梁焕却受到了千斤重的盾击
——他第一次发觉,帐篷上那些鲜亮到极致的色彩,竟比周围大面积的灰暗更加可怖!
它们根本不是画面的点缀,不是冷淡中的暖意,而是从将死之躯里迸发出的血液,是一块透亮的玻璃沉沉坠地后,飞散的碎片……
它们鲜亮,却虚幻,无形又无实,好像是唯一的遮蔽,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散发着最后的热度,可却更像一个无情的笑话,吸附上你全部的热情,转眼乘风而去。
梁焕拼命睁着双眼盯住它们,眼睛酸涩到浸出泪水都不敢眨一下,可那些帐篷还是他眼皮底下动了起来!
它们从山崖边拔地而起,张牙舞爪,带着最好的色彩腾上云霄遥遥而去,然后回过头来,对着山崖边的残留肆意地舞蹈,狂妄地嗤笑!
“呵呵呵——!”“哈哈哈——!”那声音夹带着重重回响,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整个天地在刹那间成了一个炼狱的舞台!
梁焕浸出的眼泪滴落下去,落到山崖边那片残留上。那里似乎被留下了什么,却在泪珠的折射下,怎么都看不清。
他慌忙用手去擦,但没用,那里只有些不成形的东西,只看得出一粒粒模糊的色斑,像蠕虫一样在挣扎……
鲜艳离去,剩下的,便是一盘崩碎。
《重升》,原来是一场崩碎……
他快窒息了!
冉苒,一别之后,你去了地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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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焕终于闭上眼,双目刺痛得久久睁不开。他朝一旁踉跄地挪了两步,身子瘫软着靠到书架上。
那书架是简易拼装的,他靠得鲁莽,书架狠狠一斜,几本书就掉落到了地上。他一向爱书如命,此刻却没有力气去捡,光听到“啪啪”几声,连看都没看一眼。
这画是成魔了吧,竟能抽干人的精力。他的手不自觉捂到胸口,仿佛自己被一个大铁锤狠狠砸中了心脏,血流不止……
没想到,四年后还能再找到她,更没想到,找到她,是一件这样痛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裤兜里的手机震了,这响动把梁焕从万丈深渊拉回了地面。他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拿出手机来。
是陈亦媛发来的语音邀请。
他没接,也没拒绝,就那样无力地拎着手机,茫然地听着它震,直到停止。
他朝窗外扫了一眼,天还没黑。陈亦媛还没下班吧,怎么这么早就来找了?
他垂下头,两根手指在眉心之间揉了一会儿,长长呼了口气,然后挪了几步,来到床边,仰倒在床上。
梁焕重重嵌在床单里,浑身都不想动,什么都不想管,闭着双眼,任脑中不停闪现那个画面。
画面中,那些帐篷一遍又一遍地飞走。
帐篷里有谁?
有谁……
手机再度响起,将思绪一刀切断。
还是陈亦媛。
梁焕顿了片刻,掏出手机来接通。
“梁焕你怎么了?李俊跟我说你突然请病假走了。”陈亦媛声音急促,“你生病了?”
“……没事……”梁焕的声音像是卡在喉咙,很闷。
“你说话声音也不对呀,有气无力的。到底生啥病了?我在公司呢,要不行我去请个假?”
“真没事。”他有意调整了语调,让自己听起来正常,“就是突然有点胃疼,回来吃了胃药,已经好了。可能吃坏东西了吧。”
“胃疼?李俊说你直愣愣盯着手机,满头都是汗。”
“他瞎说,我哪有直愣愣盯着手机,就会夸张。”
“……”陈亦媛顿了一下,“那你真好了?”
“好了。”
“用不用我过去?”
“不用,忙你的吧。”
“那……你明天还去上班儿?”
“上啊,赶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