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做啥子不回来?”冉广立冷眉相问。
冉苒不作声。
“说不出来?那你还好意思要遗产?还跟他一起学啥子地质,你看这是不是害了他?”
“我要是你我都没脸来给他送终,真的是白养你了!”
那是时隔整整十年后冉苒再次见到爸爸,她想,这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送葬的队伍散去,平坝上满是没打扫干净的白纸屑,狼藉一片。
农舍已空无一人,大门锁着,冉苒的钥匙被没收了,只能呆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日落,再日升,一个夜晚过去。
有人给她送了点饭菜来,是当年她跑来这里找爷爷时,那个晒谷子的邻居。
“妹儿,节哀顺变。晚上在屋外头不安全,回学校去嘛,冉老师肯定还是想你好好读书。”
冉苒道了声谢,说天黑之前会下山。
黄昏时分,她离开了农舍,沿着无比熟悉的山路往下而去。
天塌了,大山倒了,远方失踪了……要怎么节哀顺变?
前方,是宁心河湍急的水流声。
冉苒踏上小石桥,夏季涨高的河水从脚下奔涌而过。
爷爷曾无数次背着她从这里过河,她以为,还会有下次……
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里去,爷爷把她从这河里捞起来,是不是现在重新跳进去,就能回到那个时候,一切重新来过呢?
反应过来时,冉苒发现自己不再向前走,而是停在桥中央,站在了大石板的边缘,脚尖悬在了石板之外!
脑中一阵晕眩,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跳下去了,可她还没来得及鼓起勇气让爷爷教她游泳……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失控,十多年前的自己正在苏醒。
可爷爷不会想要见到她的,至少绝不是现在,她不能这样……
她的身体里出现了两股力量,那股突然冒出来的蛮力正迅速壮大,残存的理智渐渐式微,已不足以把她推离这里。
她过不了这座小石桥了,她被定在这里进行无休无止的挣扎。
爷爷不会再来救自己了,湍急的流水声令人恐惧!
冉苒拉住从岸边伸来的一株藤条,一圈圈缠在手腕上绑紧,那是她能做的最后的自救。
然后她蹲下去,一手抓住石板的缝隙,一手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一个号码拨出去。
她颤抖地握着手机,当终于接通时,用尽浑身力气发出声音:
“珊珊……救我……”
第78章 78
“珊珊把我带去了日本, 那可能就是我唯一的活路了……”
夜风中,那个软绵绵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
梁焕被彻底冻成冰雕,手掌捂着嘴, 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照片上那个穿着他送的鞋精神抖擞的老人,那个在电话里对他十分客气, 暗暗请求他原谅的老人, 冉苒的爷爷, 竟然……
当时还想着等工作定了请老人家来北京玩, 没想到连暑假都没过完, 永别就先到……
冉苒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失踪的, 为了找她他打过那位老人的电话, 一开始是关机, 后来变成了空号……
“珊珊说, 那时候的我, 尽管还能呼吸,但其实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大学四年我都看起来好好的, 她从没见过我那个样子, 我把她吓坏了。”
“我接受不了爷爷突然离去,接受不了明明可以,却没有在最后的时间陪在他身边。我爸说得没错, 如果那个暑假我回去陪他,不一定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我没有学地质学,爷爷可能也不会离职多年还那么感兴趣。”
梁焕还是摇头, 他想说, 因果不是这样推的,冉苒, 这不是你的错,你的父亲只是为了心安理得地占有遗产才把责任往你身上推。
但他喉咙堵得发酸,一下说不出话来。
“我也无法再继续地质学的学习,无法再翻任何一本地质学的书,所有相关的内容都会让我想起爷爷,然后浑身发麻。”
“我想我这辈子都跟地质学无缘了,就退掉了北华的研究生学籍。”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黑洞消失了,就得裸露在这个世界上,面对所有让我感到恐惧的东西。”
“我也不懂地质学以外的任何学科,也不会日语,什么都做不了,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那时候,活着,确实像是置身地狱。”
那就是《重升》里,帐篷飞走后,徒留下荒凉山坡的光景。
梁焕哽咽着问:“……你为什么不打给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