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没有接触过,我就是知道,才主动远离的。远离了,活在简单纯粹的大山里,才一点一点变得正常。”
她的声音依旧那般平静,和着徐徐飘来的海风,像飘在空气中的轻纱。
“高中的时候去了市区,虽然周围都是人,但我进的是重点班,大家都一门心思奔高考,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日子也是很简单的。”
“上了大学就更是了,我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喜欢的事情上,地质学是一座更大的大山,进到里面,世界更简单了。”
“我运气也不错,遇到了珊珊,她天不怕地不怕,总是罩着我。我确实帮她顺利拿到了毕业证,但在我看来,她给我的帮助和支撑其实更多,那些都是我离开爷爷后非常需要的。”
“我找到了一条最适合我的路,走得很顺利,看得清未来的样子,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
“所以梁焕,你遇到我的时候,刚刚好是过去那个我状态最好的时候。只有那时的我能画出《穿越》,也只有那时的我,才有胆子跟人谈恋爱。”
梁焕坐在暗处一动不动,他全程没插话,此刻依然发不出声。
鼻腔是酸涩的,胸口很堵,人像被打了蜡,她吐出的每一个轻飘飘的字,落在他耳朵里都重如千斤。
脑中回想起四年前冉苒的模样,他以为那是她的常态,从未想过,那是她花了那么多年才努力变成的样子……
“但即便是那样,你肯定还是看得出,我多少是有点毛病的吧?”冉苒问了个问题。
不知她能不能看见,梁焕摇了下头。
“和爷爷一起生活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宁心河边的桥孔。我一度以为我已经足够正常,不再需要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逃避人群,后来才明白,其实我选择地质学,恰恰就是在逃避。”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摆脱掉阴影,从来没有真正地走出来,我心里始终充满恐惧,始终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任何时候都害怕成为别人的拖累。”
“对我而言,地质学其实是一个最大的黑洞,让我可以躲一辈子。”
答案不是星空,是黑洞……
“让你吃惊了吧。”
说着,冉苒轻轻笑了一声,弯腰从地上捞起来一瓶酒,开了瓶盖朝梁焕伸来。
“还喝吗?给你?”
梁焕张了张口,鼓动发哽的喉咙吐出几个沙哑的字:“……不喝了……”
冉苒就自己喝了两口。
夜,已来到最深的时刻,高原上昼夜温差大,此刻的海风十分寒凉,吹在裸露的胳膊上几乎要结霜。
“你冷不冷?”梁焕问冉苒。
冉苒摇头:“你冷吗?冷的话就回去。”
梁焕也摇头。
默了一会儿,他问:“去你爷爷家之后,你就再没见过你父母了吗?”
“嗯,几乎没有。”
“头两年我妈每年来看我一次,后来余富贵名声太臭,在当地待不下去了,就搬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东山再起,我妈跟着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你爸呢?你说你快十年没见过你爸,可你和爷爷一起生活,怎么会见不到你爸?”
“刚去爷爷家不久见过我爸一次的,唯一的一次。”
冉苒说,“当时,我爸因为作风问题被人举报,急需一笔钱来填窟窿,爷爷曾经卖掉市里的房子,手里有一点存款,他就来要。许阿姨也来了,抱着孩子一起求爷爷。”
“那天是我见过爷爷最生气的时候,我爸都30多的人了,他还拿着笤帚打他,骂得可难听了。”
“后来我了解了,爷爷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一直就看不惯我爸的官场做派,更不齿那种酒桌底下的勾当。在这件事上他一直都和我爸不和,也多次警告我爸收敛。可我爸还是犯了,他就绝不饶恕。”
“爷爷死活不肯拿出钱来救急,说我爸不管我,他得管我,那些钱以后都是给我的,谁也别想碰。我爸最后被开除了,那之后,就和爷爷断绝了父子关系,再也没回过老家。”
爷孙俩还真是只有彼此,相依为命。
“你爷爷真的很喜欢你。”梁焕不由感叹一声。
“是啊,其实我很幸运的是吧?”
冉苒笑了,盈盈的微光中,她的笑有几分凄凉。
“可惜从前的我太傻,只记得遭遇,忘了自己还得到过幸运,始终躲在黑洞里不肯出来,顾影自怜,呵……”
她自嘲地一声笑,“我真的挺差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