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韩川不晓得院中的事,今天他在家,自然不用儿子陪客了,就是这位张子房先生开口就是王孙让他有些不适,有心让人别这么称呼,可上回就说过早已沦为黔首,再说一次倒显得刻意了,只得硬着头皮当作不在意,与张良随意聊了起来。
不由就说到最近的烦恼事,韩川拍案叹道:“不过是田间事,也有这样的阻碍,惹人嫉恨。这世上要做些事业,何其难也。”
张良没有因他只为这一点小事就感慨而露出什么不屑的神色,反而微微凝神,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道:“王孙既有可用之人,那么良有一计,或可试为之。”
韩川正没主意,双掌一合:“子房教我。”
张良一一说来,韩川微微点头,听着似乎可行,他再找找人,试一试也没坏处。
说了这事,张良又说了些南去路上的闲话趣事,这才笑道:“我上次来,见王孙似是为公子习武不得明师而忧,正好南下遇见两位剑客,亦善搏击之术,如今生计无着,愿意来王孙家中教授,就是不知王孙……”
“那自是好。”韩川大喜,立刻道谢。倒也不用考较,时下像张良这样出身的人物,就算家道中落,脸面还是要的。若是人差了还带过来,丢的是自己的脸。
至于酬劳,张良能带过来,那当然也是他家的财力能供得起的人物,之后再详谈便是,不必此时多费口舌。
再说这子房先生,看起来就不是能跟人谈酬劳说钱财的人呐。
两人相谈罢,韩川送客出门,就见院中自己儿子跟张良带来的剑客都是灰扑扑的,显然是练过。也不好这时候教训儿子,只瞪了瞪眼,笑着把张良送出了门,返身客气地与那老者吴立见礼。
吴立本来坐着闭目养神,在少年剑客范益与韩信“练练”的时候已经睁开了眼。韩信身量未足,这“练练”当然不能是比身手,只是出招看一看韩信的出手架势而已。
本来他也不在意,但没想到这孩子的力气是真大,虽然招式一般,但蛮劲一上来,竟然差点让范益翻车,扭着手腕掀翻在地。
是个好苗子,他也动心了,韩川提出酬劳,吴立摆了摆手:“我与子房有约,韩氏供我二人食宿即可,不需酬劳。”
他并没有对韩川完全吐露实情。
他与范益都是楚墨,自楚亡秦一统天下,邓陵氏传下的侠客行义之楚墨,与相夫子传下的游历学者之齐墨便失去了土壤,从原本的势微到了几乎传承断绝的地步,就是秦墨也渐渐没了声响,沦为完全的工匠一流。
范益这个弟子,还是他收养的孤儿。
而秦律,不管是在未分裂的墨家,还是在以见不平事而行义的楚墨眼中,都是恶法,吴立是绝不会入仕秦国的。
张良通过朋友找到他,请求他去给一位韩国王孙公子授业的时候,吴立没有问原因,没有问酬劳,只问了一句:“尔终欲反秦乎?”
张良不答反问:“有何不反之理?”
墨家不主张战争,但是时代已经不一样了,相里氏之墨甚至入秦为秦攻伐天下出力。楚墨……楚墨依然不赞成战争,但是吴立对弟子说:“若是天下人愿意从秦而不反,我死后,你可出仕。若是天下人欲反,你也不必以止战为己业。”
范益想大声说他才不会入仕,但吴立不让他说话。作为一个经历了战国的老人,纵然是曾经为道义死不旋踵的墨家弟子,他的想法也发生了转变。他不想误了唯一的弟子,将来的路,由范益自己去走,不必受他的影响。
而这位韩国王孙,也确实值得一教。
吴立的计较,韩川当然不会了解,他此时满心想的都是把那个有意陷害他的小人给揪出来。今天天色已晚,韩川也没急着找人,第二天去井的铺里买了块狗肉,提着到闾左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大门都少了半边,韩川就敲着那半边门高声问:“梁高在家吗?”
“在,韩公进来坐!”
迎出来的是梁高的母亲,也不过四十余岁,双目朦胧。但此刻她满面堆笑,殷勤将韩川迎进来招呼。后面梁高声音也响起来:“韩公来了,稍待!”
韩川将狗肉交给梁母,坐了片刻,梁母端来凉水时,梁高也出来了。
他连道失礼,却没解释。韩川眼尖,见到他膝上针脚凌乱,似是新打了个补丁,心下了然。
梁母眼睛不好,补衣服都吃力,梁高二十多岁,从寿春回来后失了生计,又没娶妻,衣服破了都是自己补的。他在楚亡前是个游侠儿,浪荡惯了,不擅农事,到韩家做了次短工后,也认清自己不是下田的料,后来只能在县里找些扛活搬货的短工,有一天没一天的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