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该问的都问过了,主人还未回来,再待下去就有些失礼了,张良饮了口菽浆,正欲告辞,并留下拜帖约定下次拜访的时间,就见那个韩家的仆役端了一盘红薯干呈上来,又冒冒失失地问小主人:“今日还教兵法吗?”
张良抬起来的屁股又稳稳落在了坐具上,不动声色地顺着话笑问:“我只闻韩氏善农,却原来竟以兵法传家吗?”
韩信确实觉得江涵今天冒失了点,但也没多想,被张良一问就忘在了脑后,答道:“不敢称以兵法传家,只是家中曾有些旧书,史书兵法杂而有之,小子随父亲胡乱读了些。因亲友相托,教习文字,小子便以此教之句读。僮仆无知,胡言乱语,贻笑大方。”
张良便问兵书,韩信一一答了,又及时解释书早已卖与他人,家中是没有了。
张良心中一笑,全然不信,反而更欣赏了几分。见微知著,以农名世,存身有道,无论如何这韩氏家主韩川都可见是个聪明人了。说不定,真比横阳君韩成更合适呢。
存了这样的心,张良又打算告辞了,他要择个日子,好好与韩川见面观察才行。
只是说着话就走也不是事,既说到了兵书,张良自己也在研读兵书,便提了几句,不想韩信顺口就应上了。这下张良是真起了兴趣,抬起的屁股又落了回去。
韩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听说来拜访自己的贵人跟自己儿子饶有兴致地凑在一张桌案上,一张纸铺平在面前,已经画得斑斑驳驳。
韩信昂着头,一副吵架的姿态,抬手一直在比划说着什么,而客人捻须沉吟,不像生气的样子。
客人不生气,他可生气了,喝了一声:“小儿无礼!”便急忙告罪。
韩信被父亲喝了一声,惊醒过来,伏地请罪,张良一边将人扶起,一边笑道:“是良无状,何怪小儿乎?”这才与韩川正式见礼。
他本是来见韩川的,不过农事已经与韩信聊过,对韩川在淮阴的地位名声也有所了解,此时反而不太在意韩川了,旁敲侧击的便问起韩信学兵法的事来。
韩川有点磨牙。如今大秦一统,他们家是楚人,还沾了个韩国王孙的边,这事好说不好听啊,多少有点忌讳,怎么就随便对外人宣扬呢?
但客人已经问起,他也只得承认,并极力淡化。
“不过是祖上传下的几卷书,早已售出。小儿幼时粗粗读了一回,自以为会了,常对人大话,是我没有教好他,叫客人见笑了。”
说着还瞪了韩信一眼,把儿子瞪得低头不语。
张良顺着他的话泛泛地夸了几句,似乎是信了,只是帮主人家打圆场,心里却极不以为然。
尽管他是国破之后才着意开始学习兵法,如今才略有心得。又因为从未入过军中而缺乏经验,但以他的聪明,别人究竟是夸夸其谈还是真有几分见识还是看得出来的。
韩信这小小年纪,自然和他一样没有经验,再加上从未离开过淮阴,不曾见过地势之险。所以一开始他只是考了几句兵书理论。
结果谈得兴起,韩信自己主动以淮阴纵横交错的水系为例,讲起了攻守之势,听着至少让张良挑不出毛病。
就在这时候,张良心中一动,要过纸张,将韩国故地,颍川的地理形势画于纸上,问韩信:“假若山东乱起,我欲取此地,而守军强悍,该当如何?”
韩信睁大了眼:“这是何处?”
“韩国故地,颍川郡是也。”
“先生竟对地理形势如此熟悉吗?”
张良不好说自己存着造反复国的心,每到一处只要有机会有时间,必将当地的地形牢记在心中。自家故国更不用说了,当年为贵公子时出外只在意山水形美,如今就关注起形险地要了。他只笑道:“故国旧地,哪里能不熟悉呢。”
韩信也听不出来言外之意,他难得能见到淮阴之外的地势,一下子投入进去,在纸上比比划划,说着自己的想法。
说着说着,两人就争论了起来。
韩信这时候早忘了对方是客人,非常不客气地驳道:“先生谬矣。既然先生假定此处守军一如当今秦军,那么先生自忖,麾下之士卒,可比得了秦军之强?”
张良默默叹息,想起故国在秦军锋芒下败亡的挨揍史,摇了摇头,“不可比。”
“那么先生为将,可比得过秦将?”
从白起到王翦,又年轻稍逊一筹的王贲、蒙武,甚至李信,张良一一想过去,这些人久经战事,而秦将往往积战功而升爵,保证了一代一代将领的底限,他读书至今,半点经验也无,又哪里敢说能与他们相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