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天性就是好奇又胆大,又想,拐子应该不会闲得跟老人下棋,他也不跟他们去偏僻处,便大胆地应下了。
刘邦不是初来,他确实安排了儿子在城里的学校读书,不过自是不用他接送。这几天早上下过棋,他惯去一家茶楼,今天便把紫藤野也带去了。这茶楼里也是老人居多,不过楼上雅座里多为锦袍,楼下喝大碗茶的多是布袍。
刘邦着布袍,自然往楼下一坐,随从的樊哙和萧何也习惯了他的作派,跟着坐下,四个人要了一壶茶,几碟瓜子花生点心。紫藤野左右看看,觉得没意思,刘邦笑道:“待会有说书的。你先听他们聊天。”
聊的自然是家长里短,比下棋的老人们更有谈兴。萧何听了一阵,饮了半碗茶后,主动加入进去,问已经跟刘邦聊得起兴的一人:“我听人说墨会定下了规矩,新入厂的工人一年内不能怀孕生育,齐国难道不奖励生育,反而开始限制了吗?”
这是他方才听人说到这件事时就生起的疑惑。从有史可稽的时代至今,还没有出现过需要限制生育的社会阶段。人口是交税的劳力丁口,是打仗时的兵源,说起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都要带一句十年教训十年生聚——没有人口,你再卧薪尝胆又有什么用呢?
若说齐国不缺人——那就是开玩笑了。
当然,齐国已经开辟了前所未有的时代,大量使用机械来劳作,没有拖拉机的地方这些年也基本普及了马拉重犁、马拉收割机,更不用说那些使用蒸汽机的工厂。
各国开始或许还存着如春秋战国故事,先拖延时间再学着变法图强的念头。但一开始没有齐心协力攻破齐国,越往后,越绝望。这才有了诸国的不战而降,唯楚国还没有动静的现状。
可齐国就不缺人了吗?齐国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劳力。畜力农具毕竟不如机械,而新兴的纺织业需要棉花,棉花采摘时极需要人手,偏偏采棉机仍然没有造出来。
并且齐国在海外拓地万里,眼下只能利用当地土人耕作,仅是橡胶种植这一项,就因为劳力缺乏的原因,拖了很大的后腿,这些在报纸上都有论及。萧何每期都看,很明白现在齐国需要的是什么。
所以,他越发不能理解墨会的举动。一年不生,十八年后就少了这批本当正值青春,可以开始干活的青壮。
“那有什么办法。”一个慢性子说话却有条理的老者应道,“总有人一进去就怀了生,生了怀,连着三五年都干不了活。其实那些乡下来的女工倒是想好好做活,奈何嫁的人家怂恿着,也不是个个都泼辣有主意,能给自己作主。本来她们从乡里嫁到城里就气弱,既怕舅姑和男人不满,也就只能听话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要辩白一句:“我们这样的好人家是不做这种事的。”
众人不免有些讪讪,因为听起来都是城里人才这样奸滑,乡下来的女子一时还没这个心眼,这叫以身为老临淄人的他们脸上不太挂得住。
另有一人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不做这种事,我女儿进了厂,我就叫好生做,且珍惜着。只那种奸滑无赖的人家才这般没皮没脸。原先厂里请假不难,怀着孩子身子不适,真要请假也就给了,虽说扣些工钱,但大伙也觉得合理。被这些人闹的,其他人不是要顶她们的工,就是完不成活计得扣钱。去年不是就闹出事来了。”
“该!”那个跟刘邦聊得高兴的中年人还没说话,另一个老人突然恨恨地开口,“就该叫他们去羞一羞!”
萧何忙问何事,这才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去年闹起的一场风波。
原来是有家糕点厂进了这么个人,连着三年肚子就没怎么平过。而且过了六个月就不时请假,跟她一组的工人不是多干活就是扣奖金,气得不行。
于是一串连,十几个男女就到她家门口,指着门大骂了一刻钟,还在门外手拉手唱《相鼠》。
萧何轻轻啊了一声。
若是他这样的士人,在家乡受到这样的羞辱,叫乡亲在家门口一起唱“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恐怕是活不下去了。不想自尽的话,就得远走他乡,还得祈祷事情不要传开,否则名声坏了还怎么入仕。
这……还怀着身孕,没闹出一尸两命的事来吧?
有两个儒生打扮的布衣文士也在喝茶,闻言亦是不屑道:“到底是市井之徒,若是我等,唯一死而已——不对,若是我等,也不能做下这样厚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