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的古义是星光,现在多有明亮闪耀之意,正合张泽若的喜好。她也希望女儿能像父母一样,能做出番事业来,能闪耀千古。
韩信像是在自言自语:“异士们出的天文教材里说了,我们所见的群星,其实是与天上太阳一样的恒星,不过是因为离得远才不如阳光明亮——文兰,我刚才想,让阿晶继位是很困难,但是将来新得海外之地分封,阿晶同样可以得到封国,这件事的阻力很小。她若自己有本事,就让她自己去开拓。她若养得娇了,我让阿武继位,我去给她打下封地。你说好不好?”
“……好。”
张泽若实在很难评价他这个想法,但此时什么都顺着他应下了,才算将他哄得睡了。
这话还不好随便对别人说,她只能在几天后父亲来探望时,屏退左右,父女独自相处时向张良倾吐,苦恼地揉着眉头叫道:“阿父,我并不急着生子,但大王似乎认定我再次生育就一定会死,已经不想要孩子了,还要带阿晶去海外开疆拓土做女王。父亲,你说他这是一时的念头,还是真打定主意了?”
还有句话,就是对着父亲她也没问出口。良人给女儿起名为晶,言说群星亦是大日,那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想让女儿继位?张泽若看了韩氏秘藏的天书,知道这在韩家人心中算不得多么惊世骇俗的事。
但对世人来说,这不一样啊。
她以女子之身立志做一番事业,自然也不会多么反对自己女儿能有这样的机会。可是作为母亲,她又明白这其中或许多有险阻,舍不得女儿将来因此碰得头破血流。而作为齐国之臣,她又不得不考虑,这将来会不会带来动荡和不安。
因此,哪怕对父亲,她也死死瞒住,不让大王这番违背常人的想法让旁人知道。
张良定定地看了会女儿,觉得她的忧愁似乎并没有全部吐露,但她既不说,他也有分寸地不问。对张泽若问出口的,他则避而不答,却道:“那至少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你何必早生烦恼。文兰,你现在倒是真的应该想一想,你究竟先是大王之臣,还是先为大王之妻?”
“我……”张泽若冲口而出,便要说自然是先为臣,但被父亲的眼神所慑,话未出口,自己愣了愣。
“你感大王知遇之情,先有报效君主之诚,再有夫妻恩爱之情,为父是懂的。”张良慨叹,“但大王经历奇特,或许他更希望是另一种呢?”
“女儿懂了……父亲,让女儿想一想。”
张泽若不再问了,她已经明白了。
人很难勉强自己改变,她很清楚,至少眼下,她放在前面的,仍是齐国的天下,是韩氏的王业。但她也愿意为了她的良人,先避开让他不安的话题,把问题交给时间。
她相信,他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次年初春。(公元前196年)
梁王刘邦使人入临淄,献舆图而降齐。
可能是过于理所当然了,朝中的欢喜程度有限,不过总归还是洋溢着欢乐气氛。但齐王韩信在前朝与众臣同乐庆祝之后,回到内室却显得有几分愤愤,独自坐在二楼的露台生闷气。
张泽若身体已经大好,掉了的头发不但长回来了,还越发乌黑浓密,倒是惹得临淄城里的产妇们兴起了一股风潮。贵妇们喝燕窝,小康之家炖些桑耳,排尽恶露后就熬些阿胶,买不起野山参的买些园参的参须煮鸡汤……一时间把这些补品的价格都炒高了一点。
所以入冬前她就恢复了上朝,今日大事自然也参与了。回来后她先去换了常服,跟女儿玩了一会引她说话,过来就看见韩信衣服都没换,靠在躺椅上一脸郁闷,不由好笑地拉过椅子坐到他旁边,嗔道:“怎么说也是喜事,别把这脸色带出去让人看见,不然明天临淄就要谣言四起,什么说法都出来了。”
“怎么会,我方才在朝中议事时难道显得不悦吗?”
“虽说不像现在这样明显,可一看就是强颜欢笑。”张泽若点了点他的额头,叹息,“还是因为梁王吧。”
韩信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沉沉地嗯了一声,愤然道:“我不曾对你说得太细……便是今年,这个季节,他亲征平叛,叫吕雉与萧何诬我谋反。你说他是什么意思,知道他主动归降我不能对他如何,故意挑衅我吗?”
“他确实知道你不会对他如何,有点有恃无恐,不过那是因为他知道你的性子。无论如何,那个故事里你一生抱负得以实现是因为他,这份恩情始终存在。伯南,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做不到干脆利落的报仇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