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陈平示意他继续说。
“嗨,也没什么。你看这城里,要不是你下了严令,让我们自己人带着东胡的骑兵严格管理,简直没法下脚!”
陈伯说的是刚开始筑城的时候,虽然牛羊都圈起来养了,但这里的人出行都用马,进城不许驰马,那也要牵着走。
除了十年前被俘,已经被驯化的那些匈奴人之外。新的匈奴牧民和东胡人都是在草原上随意惯了的人,一个德行,哪个会给马用粪兜哦。
就一天,城里到处都是马粪。臭不可闻的同时,人走上两步就能踩到一堆。
陈平立刻下了严令,在城里稽查起来,甚至罚没了几匹马,才把卫生观念植入这些牧民的脑内——其实不如说是罚钱的观念罢了。
想到那些天里城中惨况,陈平也笑了起来,同时也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果然,陈伯跟他一起笑了一阵后继续道:“羊粪、牛粪、马粪,都成堆了,缺什么也不缺肥料,甚至不用花钱买,谁家不养牛羊?自家的就尽够用了。”
他又想起一事:“你送回家来吃过的那个特别鲜美的白蘑菇干,前阵子下过雨,我看匈奴人挖了不少煮汤,向他们问了才知道,这白蘑菇就爱长在羊骨羊粪多的地方。你说这个能不能种?”
“自然能种,官府已经在种了。不过那不是紧要之务,还是先种出粮,把羊毛纺织做好,再一步步来。”陈平也有些头疼,东胡和匈奴人连语言都不通,现在全靠那批早先做了俘虏的老匈奴人从中沟通,要维持好三个县的秩序不难,但齐国的官吏不容易做,想要做出成绩让人看见就更难了。
不错,现在塞外新立三县,实际上的政区规划更为广大,其他县那是还没建,但在规划中,最终合为一个新郡:燕北郡。
陈平这两年在齐国有所心得。他心中已经断定,舌辩之士、奇谋策士,这样的人在齐国也能得到重用,但永远不可能成为丞相。
李由已经四十多岁了,李斯却将他放在县中,任由他兄弟二人辛劳,显然也看出了这点——想攀上高位,就要会做事,尤其是政事。
陈平这两年所做的本是他擅长的事,于各国及匈奴中用间,搜集情报等事宜。然而齐国的国力已经与他国形成了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统一天下不是一两场胜仗,一两次挫折就能打断的进程;甚至不是像秦国那样需要耗费六代君臣的心血才能完成的任务。
陈平是在现存的各家宗师纷纷刊论新说时突然领悟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冷静如他,竟然浑身颤栗不可遏抑,一跃而起在书房内转了十来圈才平静下来。
周代殷商,周公制周礼,天下为之一大变;春秋渐乱,战国纷争,各国以变法为要,直至始皇一统,又是一大变。他过去怎么能想到,才几年过去啊,这样数百年乃至近千年方有的大变,竟然能让他遇上。
他又怎么能不投身于中,踏浪潮而起,直入青云呢。
奇谋异策能至高官显爵,却做不了这个大变之世的执棋手。
想通了这一点,陈平就用上了全部热情去寻找机会。到塞外设燕北郡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会说三种匈奴话的不同口音,两种东胡口音;他了解匈奴与东胡的习俗;他自己私下里学习齐国政事,从丞相李斯到县中小吏,他无不谦卑请教。
尤其是那些不担任官职,在齐王面前说话却极管用的异人们。他们喜好谈数据、表格、调查之类,陈平拿出年少时读书的毅力,把他们放出的教材都读了,尤其是苦学了一番数学和几本对畜牧业规划的论述之作。
所以,当他自荐时,齐王尽管诧异而又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但最终他还是得到了这个官职。
就是在赴任前再度面君,正事谈完他将要告退的时候,齐王忽然语重心长地嘱咐:“齐律对贪腐罚得极重,燕北郡初设,郡守权威重,你……你要注意些。”
陈平不太把得准齐王的意思。要是换了个性烈的,说不准当时就要抗声责备君王无礼,竟以小人之心视臣。性子再烈些的,立刻就要以头触柱,血溅当场以明心志了。
陈平没有,他还一脸感动地应了,仿佛齐王只是因为关心他而做了提醒一样。
但是心头那种诡异之感始终挥之不去。结合流传在外的齐王那个梦中故事和他自己的猜想,陈平有个压在心底没敢告诉别人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