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部落除开奴隶和不懂事的孩子,老人妇孺在内只有百来人,真正主事的青壮只有近三十人,就是草原上最典型的以家族聚居为主的小型部落。平时没有天灾和战事的时候,他们索卢部年龄分布还比较合理,在与周围部落的争端中并不吃亏。然而要是发生上次匈奴攻打那样的大战,他们就是最危险的那种。
原本他也迷迷糊糊的,还是听胡力回来说起齐国那边的事,他又骑马到熟悉的部落去四处问了一圈,才拼凑出一个让他后怕的故事。
没有齐国的预警和相助,他们打不过匈奴。就是匈奴撤退时冲上去的骑手都战死了许多,没占到便宜还吃了大亏。他有一个熟悉的部落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们有一个残着回来的人,总是拍着自己的残腿,用沙哑的声音唱着那天的血战。
那个人死在了冬天,但他的故事还是流传下来了。
那次索卢野熊没去,被抽丁征走的是两个兄长和三个侄子,跟着人一阵冲杀就结束了,什么也说不清。但要是齐人没来,匈奴胜了,那他们八成也回不来了。就是回来,他们也只能往后退,退回歌谣中的老家。大家都往老家去,他们这种小部落还不知道会不会死在路上,会不会在争夺草场时被灭族。
索卢野熊或许比侄子胡力还聪明,他清晰地看到,草原上将要出现新的雄主,想活下去,就要早点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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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群在滦水岸边和迁徙的东胡人一起登船,上岸时发给了他们。
牧民们轻车熟路地赶着羊群向着目的地移动,有人还惊喜地发现,数目比说好的多了一些。
胡力——他现在正式的名字是索卢胡力了——给他们解释:“官府考虑羊在船上会死,路上可能也会死,所以多给了。”
“没死就给我们了?”
“就给我们了。”
“好嘞!”
赶着羊群转场本来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牧民们愉快地继续赶路。胡力的母亲带着几个孙辈坐在大车上,有些骄傲地看看左右,用不熟练的齐国话念着“胶皮大车”,呼唤自己留在家里的长子:“今年多卖一匹马,再买辆这样的胶皮大车。”
比起家里转场时用的老车,这车可真舒服,就算草原上没有路,坐在上面仍然不怎么颠簸,这是胡力把自己不多的积蓄掏空了才换来的。
但马匹是很值钱的,这两年尤其值钱,长城内的各国都一个劲的买马,不光是战马,拉车的马也要。今年要是养得好,多卖一匹马,肯定能买得起车。
长子索卢英笑着答应了一声。他也想明年把旧的马车换了。
他策马跟在车边,与母亲说起明年的安排:“齐人的绵羊正该剪毛了,我在姑父的部落见过这种羊,毛又长又密,也不难养。”
韩信做辽西郡守的时候,就让掳来的匈奴牧民养挽马和长毛的绵羊。前几年,齐国的商队在东胡开始放出风声,说是会收这种羊毛,价格虽比不上直接卖牲畜,但也实在不少了。尤其对于牧民来说,羊毛有搓绳做毡毯的用处,但几百头羊,一个部落有多少毡毯要做的?现在养长毛绵羊能卖羊毛,约等于白捡。
所以各个部落都想着法子跟齐人买羊。索卢家尽管有人在齐国,但胡力人在辽东,周围全是只会种田和打仗的关中汉子,问他们养羊的事,个个两眼一瞪不明所以:“羊?你们胡人不是最擅长养羊么,怎么还问我?”
索卢英本来打算等姑父部落的羊多了,就去换几只怀孕的母羊回来,该怎么养,父亲也打发他去问明白了。
既然话说到这里,他便带着马,跟坐在车上的母亲和几个半大孩子详细说起来。七八岁的孩子都在认真听,草原上的孩子,如果缺人的时候,不管男女七八岁就能骑着马去放牧了,以后这些活就是他们的。
不过到底是孩子,听了一会觉得没什么难的,一个八岁的男娃就走神了,趁着索卢英停下话头歇气的工夫问:“我们要去的地方,跟路上的城一样,没有毡帐,只有土堆的屋子吗?”
这一问其他孩子也忍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没有毡帐怎么转场呢,牛羊也养不下,难道夜里放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