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嘻笑着插嘴:“以后你齐国得了天下,从韩国王孙里挑一个做韩王就是了。”
张泽若被他吓了一跳。时下诸侯那是暗中都觉得齐国能得天下,但多少还怀着一丝儿期盼。且就是绝望了,也不肯当众灭了自家的志气啊。
梁王这到底是破罐子破摔呢,还是心胸阔大不以为意?张泽若不顾礼仪盯着他使劲看,也没看出来。她这边正走着神,那边张良轻声细语,恢复了往日的养气功夫,缓缓说道:“毕竟已隔了几代人,不合适。”
“啊?”
有人出声,有人没出声也在心里惊呼,三双眼睛都不由看向了张子房。敢情张泽若和刘邦刚才都猜错了张良的心思,他们还以为张良单纯是因为牺牲了韩王成而有心结。
唯张良自己,笑意淡淡,宁静得如同家常闲话,说得仿佛刚刚抛弃了一手扶持的韩王之人不是他一般:“大王以后的子嗣封王,多封一个韩王,难道算是什么大事吗?”
连刘邦都惊呆了。
他只是劝张良放下执念,考虑一个更切实的方式保留韩国社稷。
他也没劝张良放得这么开啊。
可惜就他们在,韩信没带上江涵和任一未来人,不然直播弹幕可有得吐槽了:保守派觉得激进派太保守了!
但仔细一想,这事简直太合理了。韩信一家也是韩国王孙,得天下后分封子孙,封一个孩子做韩王算什么大事。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张良要复的是韩国社稷,韩王是谁他难道很在乎吗?一旦他想开了,这真的不是什么难事啊。
韩信也愣住了。他今天只是来探病,完全没想到会得到张良的投效,更没想到张良拐了个弯,把复韩的希望又放回到他身上。
但这还真拒绝不了。韩信张了张嘴,看了看刘邦,最终轻咳了一声,问道:“若不是封在韩地呢?”
张良只当他有意建都于关中,韩地紧邻关中,就算封给亲儿子,几代之后也是个麻烦。他自从打开心结,看事的敏锐度就恢复了。
分封镇守是有必要的,秦国直到灭亡,也没能真正控制六国之地。但韩国故地离得太近,必然要被关中牢牢掌握在手里,任是谁也不能随便封出去。
所以从刘邦那里得知那个如今不曾发生过的故事,他满心郁结但又无法完全怪罪刘邦。
所以此时他也只是坦然道:“只求留韩国之名,续韩国祭祀。”
韩信点了点头:“我亦是韩氏子孙,祖上还曾经有过太子之议,保留故国祭祀本是应该的事情。只是子房,齐国与你所知的国家都不相同,分封时的情形,或许与你现在所想并不完全一致。我不想骗你,但也无法说得清楚,其实连我自己此时此刻也不能完全定下主意,唯有看时势变化,适时而行。”
张良淡淡一笑:“无妨。”
韩信几乎想挠头了,他从异人们那里学到一些知识,父亲也写信与他交流过一些想法。他觉得听起来跟梦话一样——他也不确定如果真的能实现,子房是不是还能像现在一样云淡风轻。
哎,总归他说过了,到时候再说吧。
张泽若代父亲将两位尊贵的探病国君送走,返回来还没问两句,刘邦蹑手蹑脚地又回来了,还探头望了望,鬼鬼祟祟,全然不像个大王的样子。
“齐王真走了没回来吧?”他问。
张泽若简直不知道要如何见礼了,张良见怪不怪,吩咐了女儿一声,让她到外面暂避,然后温和地问:“梁王去而复返,所为何来?”
“没事,就是突然想问一问,你听我说了那些事——你恨我么?”
张良失笑:“我以为梁王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
刘邦摊手:“我若做天子,自然不在意。现在做个朝不保夕的梁王,那就在意了。”
究竟在意的是张良这个一见如故的知己,还是在意会不会少了一个盟友,他没有说,张良也没有问。
张良只是垂眼无语,半晌才带着一丝疲惫回答:“我病中想了许久。梁王故事中的我,大约在韩王成被杀后,就已经明白了大势难违,不再强求,投效梁王,半是君臣相得、半是借力对项氏复仇。到韩王信之死,或许心有挂碍,但也不会有多少恨意。然而,如今。”
如今没有与汉王的君臣相得,一见如故,用计不疑;没有执念得而复失,得汉王相助复仇的释然与解脱;没有了终于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的了悟。
所以,张良抬起眼,慢慢地道:“我仍是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