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负心中奇怪,这男子的气度实在不像只是个县中小吏,听说是县令带过来的心腹。他都是这个样子了,县令得是什么样的威风?要他说,这人像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莫非是跟大王征战过的?可又极有威重,完全不像是军功只能做个小吏的样子……
那小吏见众人安静,便又开始宣讲。张负带来的隶臣就是放良跑光了,老家也还有人,不像其他人那样发愁,一边听着一边悄声问上来斟茶的仆人:“这位李佐史口音像是关中人,敢问姓名为何?”
这也不是秘密,只不过官小位卑,他们事先只打听了县令,知道县令张苍是右丞相李斯的人,对他带来的小吏根本没打听,仆人也不当回事,爽快告知:“李佐史是县令带来的亲近人,我等也不知是哪里人,名讳为由。”
李由?张负极为震惊,差点忘了道谢。
他就是三川郡人,虽然没见过,但也知道郡守是哪个,他老家以前的郡守可不就是李斯的长子李由吗?关中口音,年纪对得上,姓名一样,这个小吏是李由?
如此气质就说得通了啊!
虽然不能肯定,但他还是更留神了。便听李由说到隶臣妾放良,官府为其定下身价,他们需要在原主家做工直到还完身价钱才能离开。赎身之前,除了人身还归附主家之外,只能由主家雇佣之外,其他权利在律法中都与平民一样。主家对其赏罚一如普通雇工,不能再视之为私奴。
而主家的工钱和一切制度需如官田,原隶臣妾赎身后若是另投他处为人做活,亦不得强行阻拦。
李由说罢,以目示意,便有下仆发下册子,写着如今官田的规章制度。其实这两年来,在林芦的许可和未来来客的操办下,官田已经成了国有农场,原来那些隶臣妾也转变为农业工人。多余的人力则投入了工坊。所以官田目前并不缺人,人力不足的是民间。
现在又要给隶臣妾放良,各人纷纷叫苦,说放良之后不肯干活肯定要误农时,又说兰陵县天时一向不好,不是旱就是涝,学不来官田的作为。李由冷笑道:“休要在此饶舌。兰陵前年亩产300斤,今年亩产325斤,哪家收成少了,现在当面与我说,我即时令人取册清点,只要属实,免了你家今年税收又何妨?”
一时又纷吩噤言。这两年东海郡都是几乎第一时间换了良种去种,粮食收成打着滚的上翻,旱涝是年年有的,他们这些大户占的田地好,只要不是大灾,影响其实不大,收成其实还胜过李由所说的全县平均亩产,差不多都得有350斤往上,乃至到400斤都有。
而且这两年虽然没有大动土木,但农闲时也征发徭役,只不过征发的民夫都在家乡干活,做些开沟挖渠疏通水道的工程。累归累,但这活干起来有奔头,得利的包括自家,又是闲时才征,吃得也比过去好,民间不但不反对,还称赞是德政,因为确实带来了看得见的好处。
别看还没动什么大工程,但就这些疏通水道的活儿做了,去年天时也没特别好,但自然灾害对很多地方的影响明显变小了。
他们看得出来,官府手上握着数据更看得出来。他们随大流跟着一起喊苦不要紧,站出来让李由打脸就不必了。
李由见没人吭声了,这才继续说道:“田百亩、二百亩的人家,最好也能联合种植。我从临淄来,听闻将有极贵又极好用的新农具将要发卖,你等人家一时购买不起,必须联合。话尽于此,你们若有问题,还可来县中询问,但绝不许违令行事。从今往后,私蓄奴婢,此乃重罪!”
说到最后一句,声色俱厉,众人汗出如浆,一时又想起来秦时的严刑峻法,有一两个有其他念头的也熄去了。
张负心里怀着疑问,出门便使钱四处打听,终于探问到新上任的丞相名讳,把自己惊得坐着半天回不了神,心说没这么巧的事,那位李佐史就是李郡守吧?虽然不懂为什么丞相会让亲儿子当这种小官,但张负可是一点不敢大意了,悄悄把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县里的大户也全都老实下来,乖乖的放良。
李由和李成却又各自带了人,到乡间主持小户人家的联合。这是比大户还麻烦的事,须得有说了算数又会统筹安排的人来组织,他们还得赶在下一季耕作开始前完成,因此忙得一日三餐都改成了两餐,水也顾不上喝。等终于尘埃落定,人都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