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写信回临淄相询。不过出兵前,朝中已有所议论,会稽郡若是能拿下,那是一定要的。其余诸地确实不急。”
现在能产棉的地方不多,会稽勉强还算能用,因为与东海郡相邻,那边大族已经自发种棉并办起了纺织厂,且还有野茶可采。再往南像黔中郡之类,现成的田土更少,人口也更少,实在无用。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真正的重点在于其地理位置。
有会稽郡在手,闽中郡兵不血刃就能收为己有,肯定是会降了,这样韩川所在的岭南三郡才能与齐国连成一片。否则就像楚国拿下关中后的烦恼一样,自己所占据的几处地盘不能连成一片,总得与人交换,舍掉一两个才行。
一家四口仔细读过天书,又看到了那些“同门”们施政的初步成果,韩川曾有书信与他们议论,认为秦国之亡,除苛政之外,也是因为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大帝国,始皇帝也没有现成的经验,他想要用严密的律法控制整个国家,但他活着尚能维持,他死后,只要出一个平庸之君,这天下就很难再维持下去。胡亥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让缓慢崩解变成了大山崩。
偏偏,他们想要建立的,是一个比起秦国更讲究法令制度的国家,一个上古至今都从未见过甚至很难想象的国家。
韩武最近的信来,告诉他,除了“同门”们拿出来的之外,那个有“划时代”意义的蒸汽机已经被一批工匠敲敲打打地造出来了。韩信不是特别懂,但他也读过天书上所写国家的历史,他的读法与父亲不同。
韩川认真读了每一朝的历史,为其中故事感叹。而他读了之后,翻了翻页数,看到那天书所载之国,数千年的历史慢悠悠过去,数百年方有一小变。而蒸汽机出,几十年的时间,天翻地覆,全然换了人间。
这东西竟然已经能投入使用了,而他们齐国准备好了吗?韩信觉得没有,这种情况下扩张得太快,他只怕重蹈秦之覆辙。
但这些毕竟是他家的秘密,就不好全数对张泽若说了。
好在张泽若也不管这些,她只问君主所需,明白了便提出自己的意见:“既然如此,以臣之见,武信君得关中后,必是舍不得泗水郡,恐怕会留一将在彭城,而封项氏于关中。我齐国当主张分封反秦诸侯为王——我所弃者,不能叫项氏占了便宜,如此,令泗水与关中道路不通,他日齐国西进,便少了许多阻碍。”
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道:“我也要向父亲去信,劝他向武信君建言,他必是愿意的。”
张良当然愿意,他要复韩,偏偏现在形势对诸侯重立不太有利。
在秦末这场大乱中,当年的诸侯后人,魏王咎算是个贤王,但他自尽,其弟豹于天下无功,魏国已亡;燕国王室无后,齐国田氏败亡,这两国全归了韩氏所有,韩氏齐国与楚国平起平坐,不需要哪个分封;项氏自己是楚国臣子,赵国也还保有地盘,钜鹿解围自然恢复如故,楚国不想动干戈的话只能承认事实。
最后就剩下他这个韩国最尴尬,兵是借来的,地盘是没打下来的,不拉上几个王一起分封,就怕楚国直接将韩国的土地给并了。所以他必须愿意。
算计到自己亲父头上,张泽若声音都小了,颊上微微泛红,韩信当然也看得出来,只觉得好笑。这世间女子毕竟自幼所受的教训与男子不同,长久以来自然心性相异。虽说男儿也受孝道拘束,但这样与父无损的事情,换成儿子,既然肯说出来,就不会有这样羞愧扭捏之态。张泽若已是当世少见的女子了,仍然难免为此不安。
这个时候多说反而更令人尴尬,韩信只点了点头,道:“有劳张参谋。”
张泽若微微抬头看去,见他面色如常,心中才悄悄松解下来,只是想着,大王明明这样年轻,怎么有时候倒觉得他跟父亲一般。
没有年轻人的激昂冲动,却也不见多少暮气,张泽若也形容不出,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
等她回到住处,白芜君已经睡着,张泽若轻手轻脚钻进被窝,半点睡意也无,闭着眼琢磨起给父亲的信该怎么写来了。
到天快亮时,张泽若突然想到:我怎么就信了他们真的能赢呢?写信之前,我是不是应该……给阿父留一封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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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张泽若工作之余的胡思乱想,战事已经按项羽的设想开始推动。齐楚各出一军过河,与秦军接战数次,得以小胜。陈馀喜悦之余,见齐楚军在河对面按兵不动,而武信君于侧翼观望半月后,开始向西进发,便担心齐楚铁了心不发兵,只等两败俱伤再来捡便宜,连连派人来信,请求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