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韩信整训军队的时候,先在军中宣布了一件与军事行动无关的事:他有良种,因数量有限,除辽西和辽东全数发放之外,其他诸郡先提供给军中士卒。若是家里有田地要种麦,可拿家里的麦子来换种子。
燕地人少,韩信还要留下人守备,只选出四万人的精兵。这些士卒当然也有疑虑,但也总有胆大的,尤其是在军中认识了辽西士卒的人,果然有人胆大换了种子,由官府出面送回家去,捎上一封书信,嘱咐家人播下新种。
于是,上谷郡居庸县中平乡一户人家,就愕然拿到了一车小麦,又被官吏收走了相应数量的小麦。
“阿父,仲兄这是发什么癫!”三子气得跳脚,赵食其没言声,用手抓起一把小麦,再让它们一一落了回去,这才道:“这麦子看起来比家里的好,种一种也不要紧。”
“官府让种,种不出来,再问罪怎么办?”
“能怎么办,自家人换来的种子,都送到家里来了,原来的麦种也叫收走了,不种这个种什么?”赵食其瞪了小儿子一眼,叫过老实巴交的大儿子:“昌不会害家里,不是真的好东西,那也是他迫于上命,没办法才送回家来。他在外头挣命,家里不能叫他为难,就种吧。”
送来的种子能种十亩地,他家还有二十余亩地,今年多种点红薯,地里还有南瓜,不至于饿死。也是因为如今已经不受大秦管,红薯想种多少种多少,不受一亩之限了。
赵元答应一声,又苦下了脸:“阿父,还有两亩地要种这草。”
“种吧种吧,也不差这两亩。”
草是牧草,一种叫紫花苜蓿,一种叫牛鞭草,官府还附了信,叫田典给他们讲了几遍,草也好种,赵食其已经记住了。
他家有些田地,虽然不能跟大户人家比,但有红薯顶着,确实不太担心饿死人的事发生,所以他心态还算平和,就打算今年多种一亩地的红薯,这样就是打成粉也够一家人吃饱的了。
而涿县房乡的一户人家,却因此事引起了乡邻的同情。
方伯是个瘸了腿的老卒,家里只有自己家几代人开荒开出来的五亩地。儿媳妇生产时没了,只留了个孙子。韩信募兵时,儿子方粟说在家种地没出息,把孙子给他们养,自己投军去了。去了一个月不到,捎回来一封信和一车麦,说是赊给家里种的,晓得家里粮食不够,明年再还给官府。
把老妻气得是坐在地头就哭着骂,骂这个从小不省心的儿子,跑出去了还给家里惹麻烦。左右邻居都上门来劝,纷纷想办法。但刚从严苛的秦律中解脱出来,人们仍然习惯性的畏惧官府,说来说去,都是既然跟官府说定了,就只能种了。
方伯却没吭声,只把那用纸写的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抬头说:“我儿说信得过燕公。他信得过,我也信得过,我种。”又叫老妻,“你哭什么,没听田典说,是奖励军中士卒的种子,不是家里有人投军,想种都没得种。”
老妻哭着回他:“你见别人送回来没有,偏这竖子胆大!”这倒是,他们这一里也有几个投军去的,都没这事,只他们家方粟送回来。
邻人又是一阵劝。方伯等他们走了,才把老妻搀回家,照常吃饭。晚上关了门在榻上才悄悄道:“田典没说,但粟在信里讲得明白,他跟辽西的人编在了一队,听辽西人说,粪肥宿麦,红薯南瓜,都是淮阴韩公献给朝廷的物事。现在阿粟跟的那位张将军就是淮阴人,跟韩公家中是世交。这麦种就是张将军叫他们换的,是他们从淮阴带来的。”
老妻听着他说话,慢慢想了一阵,一抹眼泪,顿时不哭了:“韩公?就是那神农弟子?”
他们这边传得早没谱了,不知道韩川之名,只知道神农传下弟子,弟子献红薯给朝廷,救他们这些穷人于饥困之中。却原来他们家方粟跟着的将军,就是认识韩公的么。
那自是要种。
方粟信里还说,他因为力气大又识几个字,被选拔进了那位张将军的亲卫。他们将军说辽西和辽东人相信郡守,今年把种子都发给他们了,剩得不多,叫他们悄悄儿换,别跟旁人讲,不然恐怕还不够分的。
这样一说,包括方粟在内,亲卫里头好多人就赶紧给家里换了种子。家贫如方粟,赊也先赊上一车。
老妻听方伯低声说了这些,反过来又去捂方伯的嘴:“你别说漏了嘴,让人来偷我家麦种。我儿在军中搏命才换来的赏赐,让人偷了,我跟你拼命!不行,明天我同你一起下田,早些全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