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头就问:“为何我一路行来问及百姓,一县之中竟无几家种下良种?”
这是最令他生气的事情,一县之中也不是没人用改良过的种子,而是除公田外,只有县中大户,百姓能种上良种的不多。
农官嗫嚅,见他盯着自己毫无转寰的余地,只得说了实话:“禀郡守,自从有了良种,我辽西郡便一直向咸阳请求发放。但朝廷先要顾着关中,然后是关中周边的三晋肥沃之地。辽西郡地偏人少,只发放了一些让我等自行育种……”
“所以呢?”
农官又打了个顿:“唉,郡守不知,无论稻麦,令尊培育出来的种子不仅收获远胜旧种,连口味也好。不仅是我辽西郡,便是关中,种出来的粮食多半也是供给了贵人官吏食用,剩下的才会用来继续耕种。所以……所以……”
所以被吃掉了许多,用来做种子的数量总是不那么足的。
再加上各地大户优先供给,小民得到的就更少了。
这是农官没有讲出来的话,但看他吞吞吐吐了这半天,韩信一想也就明白了。再一回忆,自己从咸阳到辽西,一路所食用的面食,好像确实是改良后的小麦所制面粉。他吃的时候没多想,还以为各地已经普及,所以平常就能吃到。
没想到是在种子都不够的情况下,先供给了官吏食用。这让他又气,又为自己也吃了这许多种子而羞愧,沉着脸继续听农官说话。
“再者,公田种出来的良种,总不能白白交给小民,两斗粮换一斗种总是要的,非富裕人家,黔首能来换者,十无一二。便是换了,若是赶上第二年天时不好,就尽数白白亏掉。一来二去,肯换了种子去种的就更少了。”
韩信这才第一次接触到地方政务,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办点事这么麻烦。明明是能增产的种子,推广起来,哪怕是地方上并未贪污渎职,也会这样的不顺利。
他皱紧了眉,没有多加责怪,又问了许多问题,然后道:“明天你也陪我去城外看一看。辽西北面多山,这里百姓都种些什么?”
“红薯。”郡农监脱口而出,露出佩服之色,拱手道:“这是令尊的恩德,此处百姓本有枣栗之利,灾年不易饿死,但总不如红薯收获得多,更能充饥。”
“红薯吃多了呕酸,也不是很好。我这次来,带了些玉米,先在公田种吧。”韩信叹了口气,玉米的种子没有数年时间也没法推广,这边的百姓真是不幸,还是他们淮阴好啊,虽然水害多,但地平少山,实在不行还能抓鱼吃。
既然不能靠种粮吃饱,两位先生与父亲商讨出来的法子,就要尽快用上了。等郡农监告退后,韩信询问张霖与赵辰,能否将自己带来的种子直接赐予百姓。
“不可。”张霖原本长年在贫困山区工作,这一路走访他也没少往农家跑,知道农夫有时候能有多固执,“这里不是关中,民风剽悍得很,不怎么肯听官府指派。若是直接将种子给他们,不说他们听不听得懂耕作之法,我更怕他们不相信官府,不用心去种,甚至以为是大户为了田地迫害,弃家逃亡。”
弄不好再来几个任侠使气之辈,觉得小韩郡守乃大大的恶吏,持一腔热血前来刺杀,那就是大笑话了。
“那要如何是好?”
“让他们自己来争。”张霖笑着说,“让我们的种子成为奖赏之物,轻易不能得着。一乡之中有人种好了,自然会有人跟上。”
辽西新来的郡守原是在南方立了军功被擢升至此。早在韩信到来之前,辽西上下就已经把他的经历身世都打听过了。所以当小郡守要求对服更役的各县士卒进行检阅,选拔出优胜者予以奖励的时候,众人都不奇怪。
郡尉以下的军事主官更是摩拳擦掌,想在郡守面前露脸,以后有立功的机会跟着喝汤,对这事十分上心。
他们都以为韩信检点军卒,是为了跟东胡交战做准备呢。现在百越都平了,天下除了东胡跟匈奴,哪里还有军功可以挣啊,有这个机会,不积极配合,肯定思想有问题。
于是许多正好这时候轮到去服更役的农夫们,就莫名地被迫卷了起来。
家住在濡水边令支县外,已经应过两次更役的何响就是被迫卷起来的那个。因为比试是以什为单位,他有应役训练的经验,这次也是什长。本来以为跟以往一样,随便训练一个月就能回家了,哪知道上面不晓得发什么疯,县尉亲自坐镇,日日盯着他们列队听号令练武艺,累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