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本来以为刘季走了之后,他当真要一个人留在咸阳了。没想到天子没有随口一说,他真被带上了,虽无官职,却被安排随着护卫的大军行进,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秦国一统天下的那支军队,好奇之余,他迅速将注意力放在了军队的组织与行军的安排上。
虽说随着车驾前进比不上真正的行军,但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行止动静仍然不是小事。此时兵书往往重视理论,而这方面的细节更多来自将门家传,又或是在军中历练学习。
韩信几乎没两天就发现这是自己所不熟悉的地方,一下子沉迷于此,休息时便拿着纸笔计算后勤安排。渐渐的,他问的问题已经让千夫长为之瞠目了——术有专攻,千夫长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韩信有点遗憾,不过也没什么,他越看得多,越想得多,好像也就明白得越快,在兵法上他总是如此,就好像梦中早就学过,只是被关了起来,现在又推开了门一样。
另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就是随着天子车驾行进,他可以一直从咸阳到齐地,一路上能长好多见识啊。
就像现在这个地方,即将从三川郡过阳武县至东郡,这个地方北临黄河,南临官渡河,水盛时巨浪拍岸,水退时则沙丘连绵,洼处成泽。
六马并驰的道路两边,处处是参天巨木和没人的野草。韩信站在车上踮着脚向两边张望,这里他熟悉啊,来咸阳的路上,张良专门来这里看过,他也一起来的。
正想着,一名寺人骑马过来,天子要见他。
别看他随驾从咸阳至此,天子点名让他来,但一路上他还没被召见过呢。韩信有些诧异,赶紧下车,骑着小马,随寺人到天子车前,通禀后上了车。
这车可真大啊,却不是最豪华的那辆,韩信一开始差点还要往前走,幸好他跟在人后,没来得及就被叫下马行礼了。
始皇帝看上去不像想要闲聊的样子,神色很阴沉,但开口却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些一路行来的体会。
这就搔到痒处了,韩信眼睛发亮,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心得,引得皇帝的面色松动了一丝。
嬴政的心情相当不好。就在刚刚,从咸阳送来急报,先前译吁宋虽死,瓯雒军不但不降,士气反而越发高涨,又推举了新首领桀骏,此人在先前的战报中就被嬴政记住了,相当善战,这次竟以五万之众,大破秦军。
与此同时,屠睢在运粮时被另一支瓯雒军偷袭,竟然中箭死了!
嬴政恨极,征伐百越的五十万大军,除了攻打闽越的一路人之外,四十余万人,竟然让人家五万多人大败,死了近十万!连主帅都阵亡了!他不用多想便知,这些秦人子弟现在是什么样的不安与惶恐。
他横扫六国,什么时候在这种小规模的战役中死过这种级别的主将!就是李信打了败仗,但也没死于敌军之手啊!
他明明已经下令暂缓进攻,但桀骏不断令人袭扰,当地秦军不得不派出军队清剿,就让桀骏抓住了机会。若非主将确实不敢违令,不敢全军大举进攻,恐怕大败会变成惨败,死伤人数上升到二三十万。
经历过六国战事,又有王贲等宿将以备咨询,嬴政看得出战报背后惨烈的战事,强大的秦军根本没有找到机会正面决战,而是不断被充满瘴气的密林折磨,被神出鬼没的瓯雒军骚扰,疲惫而麻木甚至带着病地在湿漉漉的林中跋涉,直到被桀骏攻击。
秦军依然是强大的,瓯雒军至少也损失了一半人,但那可是横扫六国的秦军,许多人都是关中子弟,就这样损在那些野人的手里,这令他无比愤怒。尤其是想到若非他前次令暂缓出兵,这回的损失还不知要让那些六国余孽生出什么期待,他就更加愤怒了。
但他绝不会退兵!
他让任嚣与赵佗主持主局,严令不许再深入攻战,再次增加人手修建灵渠。只等灵渠开通,他定要叫瓯雒国如六国般灰飞烟灭。
就是在这个时候,嬴政突然想起了韩信。那时丞相李斯也在一旁,正要告退去安排方才的决议,就听皇帝突然道:“丞相觉得这件事,是朕错了么?”
李斯微微诧异。自称帝后,天子的心态与秦王时相比还是有了些改变,这还是称帝后,陛下第一次反省。
不等李斯回话,嬴政已经从方才的不快中摆脱出来,浮现出一丝笑意:“朕刚刚突然觉得有种奇怪的熟悉之感,丞相知道是为何么?”
李斯拱了拱手,脑子急速运转,忽地灵机一动,也配合着露出笑意:“陛下是说灭楚之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