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入函谷关,韩武看了一阵后也腻了,终于安静下来,靠在兄长身上打起了瞌睡。韩信一手搂住他,反而掀帘向外看去,半晌才收回目光,不期然想起了一些书上看来的故事。
树下老人送给韩川的书,倒有一多半是史书。韩信这几年也慢慢看完了,天书上种种史事似是而非,均非此世故事。但韩信这次随陶与出淮阴,入关中,发现书上所写山川地理,名虽不同,也少有具体描述,但仅就地理位置来看,他仔细梳理下来,竟与一路走来的山河大致相同。就如这函谷关,天书上所记那扬国,一统天下前大约便是在如今魏国的位置,但又兼了赵与韩部分土地。至于与扬国相邻之国,就是仗着这处天险同样建了一座关隘,与扬国相持多年。
那,就是像父亲猜测的那样,其实就是仙人托天书之名,欲传世人道理吧。
读了这别样的史书,见到了乞丐伶人白手起家,见到了天潢贵胄一朝沦落又奋发再起,见到了无数次君臣失和的悲剧,韩信这才发现,这一切落到书上,轻飘飘不过数行文字。那天书史册所重者,是一朝开启统一大业,一朝奠定千古文华,一朝武功划定疆域,一朝科技飞跃时代。
仔细想来,虽是六国人心中的暴秦,仅凭这统一大业,大秦的皇帝按着天书评价也该是不会差的。想着这些,又见着这不知还要矗立多久的雄关,韩信心境竟是一时开阔,生出了几分小小的野心——他相助阿父将天书之技传于人间,同样该是不差的吧。
便在这样的思绪中,韩信带着韩武入咸阳,在陶与家中安顿下来,由陶与派人向父亲递了消息,约定了休息出来相聚的时间。
然后在父亲抱起韩武大笑转圈的身影前,与刘季双目对视,面面相觑。
韩川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抱着小儿子亲热够了,心里也是很想把大儿子也抱起来亲热一会。不过他晓得长子向来早熟,在外人面前还将他当作孩子宠,怕是孩子会觉得没面子,于是硬是忍住了,单手抱住韩武介绍:“这位刘公是为父在军中认识的朋友,虽然不是一什,休息时却常在一处,十分交好。刘兄,这是我长子信,幼子武。”
刘季恍若无事人一般哈哈一声,把手里拎着的一包桑葚塞给给韩信和韩武分着吃,且当作是见面礼。韩武吃了一个,甜甜地叫人道谢:“多谢刘伯父。”
韩信也吃了一个,同样莞尔一笑:“多谢刘伯父。”
他觉得这人好生眼熟,这种情形他已经习惯了,除了开始发了会呆之外,并没露出异样。
“孩子难得来咸阳,还不带他们去逛逛。”刘季推了韩川一把,跟他约了时间地点,吃饭时再见。
韩信便牵着父亲的手,跟韩武分着吃桑葚。韩川过了岁首就来京城,现在也不过是早春三月,这桑葚说实话,有点酸,不过也没别的水果,能找到这一把也不容易,两个人还挺珍惜的。
直到吃完了,手指和嘴唇都染成了紫黑色,韩信才有心思看起咸阳街景。
真是繁华啊。他生于淮阴这样的偏僻地方,纵是近两年民众日子好过了一点,街面上热闹了一些,也远比不上咸阳。纵是他梦中零碎片段,走过见过的地方,也是一片凋敝不堪的景象,哪里比得上如今的咸阳。
市亭中操种各地口音的商贾,穿着黑衣戴着不同爵位形制头冠的秦人,天下南北的出产与货物聚于一地,大秦初定天下,因为秦国的强大而未经战火的咸阳,已经受益于天下一统,越发繁华热闹起来了。
逛了大半日,韩武都有点蔫了,也到了约定的饭点,韩川带两个孩子东拐西拐,找到了一家食肆,刘季已经在里面坐着了。照例是没酒的,大秦对聚饮管得严,他们俩在家乡都有面子,喝点酒也没人管,在咸阳可不行。
有韩川和韩武在,刘邦有心试探,也不好随意开口,只能先吃吃喝喝闲聊。
刘季惯会抬举人,一时说起东海郡种种,尤其是如今各地都陆续种起来的红薯南瓜,田间的筒车跟曲辕犁,还有那种种增产之术。饶是韩川在淮阴听惯了乡邻与同僚的衷心感谢,今日亦不免有些飘了。
倒不是之前刘季没夸过,只是今日刘季当着两个孩子,不是同他聊,而是同韩信和韩武说,口口声声说的是“你们阿父如何如何”,越发说在韩川心坎上。
韩信听得可高兴,把这位伯父视为阿父的知己,昂着头听,连连点头,把最开始那点异样感觉都抛在了一边,骄傲地道:“我阿父于农学就是厉害,刘公你们那里种红花草吗?我从淮阴到关中,路上看别处都没学着种,红花草是很好的绿肥,耕地时翻压到田里,能肥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