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甚效用的汤药,在次年蒲月彻底断了,得知具体年月时,沈怀珠头顶的眼窗外正在下一场瓢泼大雨,细密的雨丝随风飘入囚房,在她的后颈覆上冰凉,也泅透她身下本就潮湿的枯草。
雨势之大,与两年前的鹊关有些相像。
沈怀珠其实不大愿意回首当年之事,她总在刻意遗忘,遗忘那场荒唐的爱恨,还有那人在记忆中难以挥去的面容。
楚念生之后以旁的名义来探望过她几回,曾有意无意向她透露外头的状况。
沈雪霄现在对他益发重用,前后数次派他探听齐韫那方对沈怀珠的态度,楚念生装模做样奔波了几个来回,只说不痛不痒。
沈雪霄自行求证后发觉确如他所说,意识到沈怀珠这所谓的后招,于他而已半点价值都不剩了,自然懒得在乎她的死活。
最后一次探望她时,楚念生说:“你这身子撑不了太久,我会尽快、尽快让你出去。”
沈怀珠也能感觉到,近来她的精神愈发不好了,有时坐的时间长些,眼前就开始一阵阵发黑,甚至连听觉都开始变差,间或伴随着尖锐的耳鸣。
她倒是看得开,一再嘱咐楚念生要多加提防,毕竟沈雪霄此人,实在是疑心深重,阴毒至极。
自那之后楚念生再没出现过,直到三秋蹁跹迭落,凛凛冬月接踵而至,眼窗外飘起细碎零乱的雪,囚房的门开了。
沈怀珠就这样被随意而平淡的放行,百般苦痛、寂寥折磨,两年的不见天日,终是在此刻换得一具自由身。
她孤零零立在雪中,遥望前方被日光照得晃眼的衢道,忽然不知该往哪里去。
没由来的,她莫名想起之前离开隰城时那场不染尘埃的玉兰花雨,小娘子满脸不舍,牵着她的衣摆,哭得鼻尖红红,问她何时再能相见。
她承诺要再为她折花的。
沈怀珠打定主意要去趟隰城,只是走出明月阁不到三里,身后意料之中的追来大批暗卫。
沈雪霄此人,沈怀珠深谙他的做派。
她这把趁手好刀既不能为他所用,他自然也不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况且先前的那口恶气还未出,若非当下阁中人心涣散,亟需兑现先前承诺放她离开,加之楚念生在其中推波助澜,否则沈雪霄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此时追来的暗卫就是最好的佐证。
不巧的是,暗卫统领是楚念生,他带着人与她胶着了半月有余,先后让她逃脱五六次。
楚念生这人一贯巧言令色,这一年又威信渐重,竟无人敢疑心如此明显的放水之嫌。
沈怀珠偶尔疲于应对,索性寻个雪深的地方睡一觉,醒来再继续逃遁。
这夜,沈怀珠正躺在雪中看天幕上稀疏的星子,身旁悄无声息多了一人。
她不看也知道是谁,便没有出声。
倒是楚念生兀自开口:“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西疆极地的雪山,咱们俩也是这样看星星的。”
“那是风雪太大,不得已在等死。”沈怀珠煞风景道。
“可是那样大的雪啊……竟就在后半夜奇迹般停了。”时隔这么多年,楚念生还是忍不住感叹,他转头看向她,玩笑道:“那时我便觉得,沈怀珠,你这人当真是遗千年的祸害,没那么容易死。”
沈怀珠也笑,“借你吉言。”
“我能拖延的时间不多了,你须得快些找一个可庇护你之人。”楚念生道。
“哪有什么人会庇护我?”沈怀珠觉得他的话不着边际。
楚念生哑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两人就这样并肩在雪中躺了一夜。
翌日,逡巡此处的暗卫找到附近,沈怀珠被楚念生掩护着逃远。
闻声而来的众暗卫与楚念生接头,一人急道:“属下方才看见了沈娘子!”
“我也看到了。”楚念生沉声道,“现在立刻分作南北两路,往东界逼近!”
那人犹豫:“可是,东界有河西的驻兵……”
楚念生却一脸势在必得,“你有所不知,这沈娘子与河西有旧怨,这回,只怕要被我们瓮中捉鳖。”
暗卫大喜:“楚副使英明!”
不同于先前的小打小闹,此次的穷追猛打让沈怀珠始终逃脱不开,她在雪中跌跌撞撞,长时间的剧烈奔逃几乎要让她一颗心跃出喉管,耳边风声不绝,掩盖了不远处鈋钝的兵甲摩擦声。
沈怀珠来不及思索,一把拨开身前半人高的鹴草,不想除了大片的营帐,放眼往前空空荡荡,竟是被掩藏的一处雪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