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外头侍卫的瞥她一眼,轻慢道:“沈娘子,您青崖谷一遭生死, 这副病体残躯经不住这样折腾,还是莫要劳费心力的好。”
沈怀珠忍不住冷笑, 看来她这条命还是有用,不然都到眼下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这吃人的鬼地方,竟还是要想方设法地吊着她一口气。
想是卫苍的死也在沈雪霄的意料中,他机关算尽,最后以此事为由扣下她,又想用她这把尚未脱手的刀,如何挥砍?
“是啊,病体残躯而已。”
侍卫一回头,便见少女以碎瓷抵颈,意欲刺下,“那便也没什么蹉跎的必要了。”
他吓得眉心突突直跳,软下声音劝道:“沈娘子,您这又是何苦?那位齐将军于两月前频频朝此处动兵,攻势颇猛,主上招架不及,为保全众阁僚和大梁百姓安危,这才、不得已为之啊。”
见沈怀珠的面容有所松动,他言辞更加恳切:“你先前因为一己之私背离主上,主上并未责怪于你,如今紧要关头,何不将功补过,借此重回副使之位?”
“齐韫动兵,与我何干?”沈怀珠这话将问出口,忽然想起卫苍死前那句话。
那时沈怀珠只当是卫苍因为怕死而激将她的疯话,如今回想起来,其中意思,竟是齐韫发兵全为了她?
不过沈怀珠可不信是因为所谓的用情至深,为将者最恨背叛,齐韫此时应当恨不得一刀一刀亲自剐了她才对。
侍卫的回话含糊其辞,沈怀珠却从只言片语中参悟,不管齐韫对她是爱是恨,他们总要把她推出去,用她这苟延残喘的一条命,换来陇右短暂的喘息之机。
当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可沈怀珠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如今这一身伤病,连把刀都提不起来,尤其前日在冷水中泡了一夜,现今还发着高热,哪怕稍近些的人都看不清,更莫说沈雪霄不让她好过,只让人用附子汤先治着,死不成就行。
可他忘了,沈怀珠如今能握在手里的,只有这半条命,而沈怀珠,最是敢玩儿命。
她一连倒了两碗汤药,饭食亦未动过一口,终日闭目趺坐,陶胎泥像般纹丝不动。
如那侍卫所言,她如今这副身子,根本经不起任何一点的折腾,不消两日,她便很快支撑不住,于草席上无声无息歪倒了下去。
沈怀珠这一昏厥直接惊动了沈雪霄,阁中医士轮番往囚房中跑,各类法子使了个遍,硬是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怀珠再醒来时,高热已经退了。
身畔似乎守着人,一远一近,争吵声连绵不停。
“……当初你困身西疆极地的险恶雪山,若非怀珠阿姊以命相救,姓楚的你哪还能有今天?你如此负恩昧良,对得起怀珠阿姊吗!”谷三的声音有些哽咽。
站在圜扉处的楚念生语气淡淡,“我拦下那些秘毒,极力保她,已是最大触犯了主上,而今一命换一命,也算扯清了。”
谷三讽笑:“一命换一命?你这话说的当真是轻巧……从前那些患难相恤的情义,在你眼里怕不是成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堪不堪得回首,总归都过去了。”
“楚念生你……”
沈怀珠被吵得眼冒金星,有气无力地叫停:“别吵了。”
谷三见她睁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一颗一颗砸在她的脸上,“怀珠阿姊,你终于醒了……”
“怎么跟哭奠似的,我又没死。”沈怀珠扯出抹苍白的笑。
少年闻言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后怕说:“……差点就死了。”
铜油灯的微光一晃,眼前暗影笼罩,熏眼的苦药递到跟前,沈怀珠在那褐亮亮的汤水上,看到了楚念生映在上面的,居高临下的眼神,“我奉主上之命,特来盯你服药。”
谷三剜他一眼,接过碗用力挤开他,小心翼翼送到沈怀珠手里,“怀珠阿姊,喝药。”
沈怀珠在他热切的目光中将药喝尽,把碗递回去后,未再置过一言。
谷三生怕她再度寻死,费劲口舌地絮叨劝说,最后被楚念生硬拽出去,消失在囚房外逼仄的视线中。
待四遭清净下来,守门的侍卫也昏昏欲睡时,沈怀珠才松动牙关,吐出口中一节极细极小的芦管来。
她用指尖轻易掐开芦管,捋开内里被汤药浸湿的纸条,细读上头的蝇头小字。
读到最后,她无声笑笑,轻哂道:“老狐狸。”
囚房内的日子沈怀珠说不上好不好过,只是有时会分不清日夜,也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