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谷中危机匿伏,时气也怪诞无常,沈怀珠穿行过伏流,陷身过蟒群,也曾在密林中迷失方向,险些走不出重重毒瘴。
生与死的较量让她逐渐淡忘前尘,只是有时做梦还是会见到那双眼。
冷峻的、柔软的、审视的、含笑的……纷纭杂沓的浮现、交错,最终在满目飞沙中化作一抹红、一滴泪,又与飞沙一起糅合着消失不见,连同在她的记忆中也变得模糊。
沈怀珠不止一次质问自己,是什么让她如此按捺不下,又不计后果地去挣破沈雪霄的掌控。
那个迟到多年的真相?显然不足以。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事在齐韫。不过并非因为什么儿女情长,而是她从齐韫身上,看到了一个人活着该有的模样。
为了自己也好,天下也罢,总归,不该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走出青崖谷,是在次年的暮秋。
衢道外山抹微云,衰草连天,飒飒秋风穿林过梢,带来远处澎湃的水声。
沈怀珠还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一回头,看到两个提着刀蹲守在此的熟悉面孔。
俱是卫苍的手下。
沈怀珠气笑,她这好阁僚还当真是持之以恒,她人都不想争了,他却还是这么想要她的命。
只是她眼下疲顿不堪,还当真解决不了这几个喽啰,于是掉头,跑路,十分干脆。
然而这些人实在难缠,沈怀珠甩将不开,待听着前方的烈烈涛声愈来愈近,视线中便出现一道长长的索桥,索桥连着断堑,底下是翻腾的河水。
后面的人正在追近,沈怀珠不再犹豫,果断踏了上去。
脚下微微摇晃,她速度不敢慢,只往前走,一直到了中段,她步子猛地一顿,生生止了步子。
往前看去,另一边河岸之上,树林之中,赫然走出一人!
“好久不见啊,沈怀珠。”那人扬笑道。
“果真是你。”沈怀珠一字一顿。
身后的人很快追上,提着刀上了桥,与卫苍一起,呈夹击之势。
卫苍的脸上似有惊讶,却并不意外,他又笑起来:“不愧是昔日的副阁使,青崖谷这样有来无回的地方,也能蹚出一条生路。”
沈怀珠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他。
“可你这等背信弃义之徒,还有什么资格入明月阁的门?”他不紧不慢,连笑容都变得莫测起来,“主上仁慈,始终顾念往日情分,这才不曾真的对你下死手,我作为新任副阁使,今日,是来代他清理门户的。”
沈怀珠嗤笑:“卫苍,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愚不可及,你不妨猜一猜,为何以沈雪霄的行事作风,不肯直接了结了我,偏要选择如此迂回的法子?”
“因为阁中还有数百人企图靠卖命求得解药,我虽蒙骗了他,但的确完成了密令指要,他若杀我,便会动摇人心。所以,但凡我能踏出青崖谷半步,就绝不能死在陇右。”
卫苍听完如何不明白其中关节,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次机会千载难逢,他是不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于是朝另一头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杀了她!”
身后的人逼了上来,沈怀珠抬脚踹翻一个,只听扑通一声,底下呼喊嚎叫片刻,很快淹没在涛涛河浪之中。
卫苍怒喝一声废物,拔刀上了索桥。
两人打了起来,索桥剧烈摇晃。
“你那次任务连连偏误,倒戈之嫌如此之甚——”卫苍一刀挥去,被沈怀珠避开,他阴恻恻地笑:“莫不是美人计没有施展好,反倒看上那齐韫不成?”
沈怀珠匕首一转,将他的肩头划破,道:“我从前怎么没发觉,你如此招人嫌厌?”
“如若不是,你怎会手下留情,连连破坏主上大事!”
刀从眼前擦过,沈怀珠算是从这几句话中明白过来了,沈雪霄怕是已看透了她之前的种种所为,知道她怀了异心,横竖咽不下这口气,便势必不会放过她了。
卫苍似乎也懒得与她在此打哑迷,朝另一端吼道:“还不过来!”
那端的人闻令急忙就要过来,却听一声细微的崩裂声,脚下一偏,猛地停下,僵在原地。
“副……副阁使……桥要断了!”那人哆哆嗦嗦喊道。
卫苍也愣了,看一眼对面的桥索,一把拽住沈怀珠,就要往对岸走。
谁知沈怀珠甩开他,不动。
嘣的一声,桥斜斜向一侧歪去。
那端的人脚一滑,慌乱下直直掉了下去。
卫苍面色铁青,连一句蠢货都骂不出,他和沈怀珠因着站着靠另一端,只是脚下有些不稳,并未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