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敲响,泉章担忧的声音小心翼翼传来:“郎君,你还好吗?”
齐韫知晓自己的伤口在方才起身时已不慎被挣开,轻轻吐出口浊气,唤了人进来。
院子内外很快亮起了灯,医者被请入内室,仆役们进进出出,捧出一盆盆血水和数条鲜红的绢布。
此处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裴子珩,他披衣登门,细问医者兄长的伤势,又嘱咐下人们日常的照料事宜,这才入卧房看望长兄。
裴子珩明白齐韫不喜他和母亲,就连最讨人喜爱阿妹他也不甚亲近,可这是他们欠他的,裴子珩从来承认。
所以他只是停在离床榻的稍远处,轻道:“阿兄饮下安神汤再睡罢。”
那碗余温正好的安神汤就搁在榻边,青年不习惯由人伺候,纵使如今有伤在身,自己能做的事,便不会假他人之手。
他闻声抬眼看向他,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答,亦没有赶客。
自那日金鹊门蒙遭变故之后,齐韫的性子愈发寡淡冷漠,裴子珩没奢求得到他的任何一种回话,正要无声离去,忽听青年没头没尾道:“去帮我查一查。”
他顿住,有些摸不清头脑,“查什么?”
“她。”青年的话言简意赅,忖了忖,又补充道:“要尽快。”
那个不可触及的名字,裴子珩如何不知,表面应下他后,迈出房门的裴子珩脸色瞬间沉重下来。
他招来齐韫身旁能最说得上话的泉章,冷着脸问道:“可有人在我兄长跟前提起过那个人?”
“万万没有,郎君交代过的,奴不敢多嘴。”泉章恭谨回道。
裴子珩心中犹疑,不明自家阿兄都成了这般模样,为何还要如此在意那人的死活。
临走前交代道:“往后,只当那人死了,莫要因此烦扰阿兄。”
第37章 索桥
细针冷雨斜织, 尽数拍打在少女腻若凝脂的素面,浓绿连绵,随风摇曳波动, 隐约显现两个追逃的人影。
少女急停在一方灰绿而泛着腐臭的沮泽前, 其中浸泡着兽骨人骸,散发森森死气。
她不紧不慢转身,对携刀追来的刀疤脸自若一笑, 忽尔仰身一跃,轻飘飘纵到沮泽之上, 翎羽一般,好像即刻就要落下。
刀疤脸鬅发下的神情不甘而扭曲, 手中长刀顿出, 却没有预想中锋刃入腹的快.感,他不解地抬头, 顺着少女的右腕向上,在微茫月色的照映下, 看到了蛛丝一般细亮的长线。
这长线不知何时从她手中飞掠, 牵住了斜伸而来的一截枝头, 令她堪堪悬在半空。
几乎容不下刀疤脸思考,少女已顺着荡势袭身,足尖自未收回的刀身轻巧点过,毫不留情踢踹他的下颌。
一时涎水与臼牙齐飞,刀疤脸倒在满地泥泞中, 握刀的手被落地的少女重重碾踩,五指再也收不拢, 不得已弃了手中刀。
他怪叫着想要开口,却对上少女温软纯粹的笑, “前辈,走好。”
话罢,手中芙蓉玉簪精准扎进他的颈脉,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她的脸上、脖间,将她的衣裳染红。
她缓缓起身,迎着细雨冷月,鹿眸流盼,偏生眼底又清又冷,仿佛那从泥地里钻出的吃人恶鬼,该是她才对。
手心传来细微的裂响,她唇角的笑一滞,低头一看,掌中沾满血的芙蓉玉簪自当中折断,恰如与此相关,恩断义绝的两人。
这场淅沥秋雨如绢如雾,依旧萧索着下了半月之久,让沈怀珠依稀回想起去年此时的初秋,她满心算计,被青年带出笙箫楼后,二人对坐在马车上的情景。
他淡睨着她,神色凛如霜雪,问:“叫什么?”
她内心飞快揣度衡量,面上却是怯风怕雨的模样,垂首露出一截皓白的脖颈,声音细若蚊蚋,回答道:“沈怀珠。”
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显然是并未完全相信的态度,“名字倒对得上。”
那时的齐韫冷漠到不近人情,如世人口中那般鹄峙鸾停,仿佛强大到永远也坚不可摧,绝不会因为任何什么人低头相让。
总之,与在金鹊门那样脆弱而哀怜的情态,判若云泥。
沈怀珠单手包扎好臂上的伤,倚回树枝上避开稍大的风雨,借着林中暗昧的光,细看那支折成两截的芙蓉玉簪子。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提醒。
她与齐韫,是真的一刀两断,不复相见了。
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处心积虑的初遇,真假参半的相爱,极致惨烈的收尾……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她早就预见了。
所以她从不后悔,纵使他会恨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