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珠望向车窗外沉沉笼罩下来暮霭,似锦的云霞由一点初光飞卷大半天幕,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掠夺和厮杀,她慢慢开口,说出的话无比轻柔,却字字如刀:“如你所言,有人誓要置你于死地,你就要如现在这样,一直逃避忍让下去么?”
兄弟阋于墙,崔景山与崔景明这一对手足,注定是要相残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崔景明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他一次次退步,拖延,就是不愿煮豆燃萁,把这样不堪的家事搬上台面。
而少女的一句话,让他不得不直面血淋淋的真相。
“崔景明,也许河东交到你手里,才更能够让人安心。”
第32章 意乱
前河东节度使崔绍深知自己的两个儿子是何秉性, 当初崔景明一出事,他便察觉出其中怪异,一面命人到处找寻小儿子的下落, 一面暗中转移兵力过无定河至西南向的洛水。
崔景山越发明目张胆架空他的势力, 待发现兵力已被崔绍迁走半数时,瞋目切齿地与他翻了脸,索性连作伪都懒得, 仅用半旬时间便登堂入室,一杯毒酒送自己亲生父亲上了西天。
他这位子来的名头不正, 不服者众广,虽靠着威慑拿捏了晋中一带, 可提早迁走的另一半兵马得了崔绍遗命, 并不听他指派,不仅退驻在洛水一带与其分庭抗礼, 且不间断潜入晋中探寻崔景明的踪迹。
后来崔景明自己找回了崔景山身边,带着满身的伤, 和废了一只的右手, 哪里还堪得上大用?
崔景明被瞒着所有内情, 崔绍的死也被粉饰太平,鄜州得到了崔景明的消息,派来暗联的探子一拨又一拨,皆被崔景山不动声色打了回去。
而他那位好阿弟一如既往地天真纯善,一如既往地依赖于他, 一如既往到他是何时偷偷联络上另一半河东兵马,并将其全权掌控的, 他都全然不知。
主力天兵军被最早撤走,崔绍身边最得力的几个手下也被以旁的由头遣去, 崔绍甚至与朔方通了气,连边戍之事都考虑周全……崔景山痛恨地想,这还真是为他心爱的幼子,铺了好一条平坦大道啊。
而崔景明深知父亲的良苦用心,又经沈怀珠点拨,明白不能再拖了,忍着身上的伤一鼓作气,欲日夜不休直达洛水。
沈怀珠不肯同崔景明深入鄜州,决意留在一眼便可望到壶口的吉乡县,以便接应齐韫。
吉乡县虽也在崔景明的可控范围之内,但他究竟是放心不下,遂拨了一批人手留给沈怀珠,将她安置在城内的官衙当中,而后与她匆匆分别了。
掌灯时分,沈怀珠已在衙署的上房安顿下来,不知是不是离壶口太近,她整个人越发心绪不宁,仆婢端来的饭菜也只草草用了两口,便坐立难安地在屋中来回踱步。
未过多时,前院隐约传来惊慌嘈杂的人声,沈怀珠心中有了猜测,想也不想迅速拉开房门,飞快掠过一排排廊舍,一路跑出内衙,拐进离宅门最近的花厅。
花厅前,付奚浑身是血,被人半架半扛带回了府衙。
知县被他这伤势吓得不轻,焦头烂额地吩咐传唤郎中,命人快快把他抬去廊舍,侍役婢女们乌乌泱泱挤了一堆,前院灯火通明,混乱不堪。
回来的只有付奚一人。
沈怀珠心头猛震,浮着步子到他面前,颤着声音问:“……齐韫呢?”
付奚强掀起血污粘黏的眼皮,似是就为了撑着给她交代句话,“北十里、石溪旁……别……”
说罢头一栽,彻底昏了过去,后面一个字几不可闻到只剩微弱的气音。
救他回来的,是崔景明安插在壶口的人手,崔景明与崔景山反目之后,崔景山下手.雷厉风行,几乎将他安插在里头的人摘除了个干净,只剩这一枚暗钉深藏其中,未被发现。
他单打独斗,危急关头紧要取舍,只能救下一个伤势最重的付奚。
“崔景山亲自追到了壶口,齐小将军和付都虞几次死里逃生,这回险险就要脱身,可还是被崔景山堵住了去路。”救付奚回来的暗卫道。
“娘子莫慌,奴这就调派人手,势必成功把齐小将军营救回来。”崔景明留下的人任凭沈怀珠差遣,见情况不容乐观,即刻就要动身。
“不可。”沈怀珠叫住他,镇静分析:“崔景山诡计多端,既能把崔景明的人铲除到只剩一人,若有心要齐韫他们二人的性命,又怎会轻易放任付奚逃脱,为我们带回齐韫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