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风尘仆仆来此请驾的宦官,淡回:“昨夜下过雪,想来路并不好走,明日罢。”
宦官自是听从,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旅舍。
翌日一大早来谢府迎驾,又是等了三四个时辰,整齐的仪队冻得两股战战,乱了形也不见人出来,不得已大着胆子,去推了魏濯所在的房门。
房门洞开,里面空空荡荡,早已人去屋空。
“周映真!一定是那周映真撺掇了圣意!”宦官尖细的嗓子嚷嚷骂着。
魏濯就这样走了,宫中的一群人灰溜溜的回去复命,谢府依旧平淡如水。
沈怀珠和齐韫之间的窗户纸捅破,两人之间是不必说的亲密无间,谢尘光三五不时来刺两人一道,何婉枝因此很是郁闷,江瑜之自那日之后倒没有戳穿沈怀珠,二人反倒能坐下饮茶相谈,像是有了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上元佳节时,因上回傩戏出了行刺圣驾的大事,是以这回去了一应夜游之俗,比之往年显得冷清不少。
沈怀珠吃完晚饭便不见齐韫的踪影,他身上的毒今日才算排清,还有最后一付药要用,她端着药碗进来不见人,四处寻了一圈,听闻是出了府。
他人到深夜才回,沈怀珠早扔下那碗药睡觉去了,这人带着一身寒气进门,把她从榻上捞起来,拿着什么往她披散的发间比了一比,坚硬而冰凉,激得她立时清醒大半。
齐韫却十分满意,扬起眼梢:“好看。”
第27章 玉兰
沈怀珠半撩起眼, 拧眉道:“什么?”
许是不大清醒,她说话呓语似的,又是一副困酣娇眼, 欲开还闭的模样, 齐韫忍不住亲了亲她,轻声道:“我为你挽发,如何?”
沈怀珠对他的行径很是不解, 待看清了他手里的物甚,明白几分:“这簪子是有多难买, 让你这么晚回来搅我的觉?”
齐韫便笑:“小娘子要是这么说,我还要多谢你抬举我的手艺了。”
沈怀珠听闻此话才撑起些精神, 接过他手中温润的芙蓉玉纹花簪, 又触到他指腹上遍布的细小伤口,愣了愣神, 起身去斗柜里取了小巧的绿釉瓶,挨近着他坐下, 牵过他的指掌。
她一边为他搽药, 一边放软声音道:“你这持枪握剑的手, 还能做好这样仔细的活儿呀。”
“为小娘子做事,自然该格外上心。”
齐韫同她说话早与在幽州时大相径庭,活像掺了蜜,沈怀珠早已见怪不怪,但齐韫显然对手上的伤不大在意, 百般聊赖的,还时不时用小指去挠她的手心, 她被闹得没了法子,把他的手一推, 药瓶也一并塞给他,“自个儿涂去吧。”
齐韫的视线却瞄向她枕边的芙蓉玉簪子,执着道:“那还挽不挽发?”
沈怀珠倦着眼,“待我明日晨起,你过来。”
她这么一说,齐韫便也觉得,似乎晨起时为心上人挽发更有意趣,于是欣然应允。
沈怀珠打发走他,兀自回到榻上睡得安然,直至后半夜,一封加急从陇右来的密信送达她手,悄无声息打破了她近来佯装的平静。
薄薄的信纸密文如鬼咒,一字一字敲打着她,让她认清自己该有的位置。
信中是沈雪霄的迁令,他不知如何得知了齐韫对她感情甚笃的消息,命她借此深入敌营,与陇右里应外合,拿下河西。
相时而动,沈雪霄最是知道怎样最快达到自己的目的,与其费尽心力去抢一枚变数颇多的死物,不如挥舞现今手上恰好用的刀,斩下面前难以跨越的荆棘。
要是这刀不幸卷了刃,弃了便是。
随信而来的,还有个拇指大的蓋盒,里面是一粒褐色丹药。
她怎就忘了?明月阁挣扎的一应人等,谁不是在入阁之时就被喂了毒,此后万死不辞地为沈雪霄卖命,只为求这小小的一粒缓效之药。
她入阁时太小,磕磕绊绊十载,用下这回药,她便只差一回了,只差一回,就能望见生天。
沈怀珠咽下那粒丹药,既苦又腥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呛得她几欲落泪,她讽刺想着,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竟就这么愚钝以为,这就是以后了?
翌日,为沈怀珠挽发的齐韫对她一夜的辗转忖量毫不知情,他专注又笨拙的,拢着少女一头泼墨似的乌发,郑重其事,一丝不苟。
可掌中的发丝简直跟塘里的游鱼似的,比战场的敌人还难抓,他忙忙乱乱好半晌,挽出个不知是什么髻的发髻来,觑一眼被他扯断好几根的头发,又觑一眼镜中出神的少女,不动声色藏住了,说:“阿汕,等我们成婚了,我每日都为你挽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