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惧怕自己失约,所以不敢与那双眼相对,没想到的却是,他当真要失约,也再没有机会去看那一双眼。
沈怀珠不会原谅他。
他惝恍般半阖住眸,如雾的雨丝落坠落在他的眉睫,让他本就不甚清晰的视线更添朦胧。
分明是细如牛毛的雨,却几乎要将他淋透,神魂混沌到要脱离这副躯壳,茫茫眼帘中依稀有一截翠袖轻晃,旋即暗光浮动,他视线勉强聚焦,对上一双再也不会见到的眼。
齐韫迟钝的心弦微微波动,心说自己怕是临死前产生了幻象,不然如何会在此时此地看见沈怀珠的脸?
温热的触感如若实质,熟悉的气息扑进鼻腔,面上微微的痒,是她伸出手在为他揩拭凝在面颊的血迹。
他定定瞧着,痴了一般,只当是将死前的黄粱一梦罢了。
那梦中人却出声了:“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要食言了。”
刹时间风吹林海,叶涛声声,碧波起伏之势如潮,伴随着浪涛轰鸣、雀鸟甩翅,让齐韫紧急拉回一根神思,让他难以置信的相信。
面前的人就是沈怀珠,真真切切的,活生生的,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可他最先的反应竟是惊惶,泛白的嘴唇翕动良久,用尽全力发出微弱的声音:“谁让你过来的,你怎么能来?”
她怎么能来?她最爱逞强了,一旦遇上死生攸关的大事,又怎么可能会视若无睹,躲囥不前?
面上的揩拭转作了轻柔的摩挲,女郎说话的语气如晚风轻拂枝头,她道:“我此番,是来做一个了断。”
齐韫浑身动弹不得,只得朝她费力地摇首,“你答应过我的……我为阶梯、我为……”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眼尾绪出泪,被女郎用唇沾去。
她的吻细碎向下,深深印在他干裂的双唇,像是要永世镌刻一般。
雨丝缠绵,切切杂杂,将二人笼罩似一双经久不变的铸像。
过得稍顷,沈怀珠方才撤身,盈盈明眸中似有泪光,她抚摸他的脸,温柔地笑:“郎君国之嚣器,维周之祯,应当平平安安才好。”
她这样说着,眸光颤动,一寸一寸,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缓缓撑膝起身,不再留恋,转身往反方向行去。
“不要、不要……”齐韫嘶哑着声拼命唤她,然而无济于事。
他第一次这样无助,无助到像是被无情卷入海浪的一叶孤舟,汹涌的波涛肆意凌虐、不住摧折,终于跃跃欲试翻开巨口,即刻要将他吞噬殆尽,他便再也望不见天日。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女郎的背影只剩一道残影,齐韫强撑到额角青筋耸起,仍然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哀求:“沈怀珠,你回来……回来、我求你……”
可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一次也没有回头。
“回……来……”
第62章 终章
狡猾如狐, 阴险似鬼,此人正是沈雪霄。
他既敢自请入瓮,造这一场你死我活的困局, 必不是奔着鱼死网破而来, 相反,他非但要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此战压倒性的胜利, 还要借此为突破口,一鼓作气直捣京都, 与那金台上尚且孤弱的少帝对面相见。
沈怀珠所料全然不差。山林中四处的设伏阻截了她分出去的近半数兵马,眼下杀至沈雪霄脸前的, 将将挨过一阵措不及防的箭雨。
短兵还未相接, 一柄刀锋利似疾风,割裂着空气凶猛旋过, 高举的大纛旗“咔嗒”一声自当中折断,旌旗直直倾倒, 眼看着便要颓然扫地。
大纛为将帅出战之帅旗, 立而汇聚军魂, 鼓涨士气;倒则军心大乱,一触即溃。
众人见此,无不为之惊惶。
倒地的前一刻,有人踏马飞身至前,旌旗被她及时扶稳, 旗面一卷,昂然立于女郎身侧, 再次迎风招展起来。
沈雪霄接过旋回手中的长刀,微微眯起眸子, 露出一贯运筹帷幄的笑:“好久不见啊,吾之爱女。”
短短一句话,直朝着沈怀珠的痛点上戳。
沈怀珠连回以恶心他的笑都扯不出来,冷沉着脸,振臂一顿,被削得极尖的杆身深深扎入地面,她蓦地借力往前——手中的刀已悍然甩出!
喊杀声震天动地,两方兵力骤然交手。
沈怀珠这番前来是为沈雪霄的性命,焉知沈雪霄不是恨她入骨?他耗尽十数年磨砺出的一把趁手好刃,不过是短暂脱手斩一道荆棘而已,竟就一去不回,甚至还反过来将刀尖对向自己。
她那百无一用的爹娘,能祭于他刀下为他铺路,是他们的福气,不想他当时一念之差,埋下这等祸根,到头来反噬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