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就是吧。”他这样回答。
云开雾散后丽日当空,明媚的金光自林梢穿行,在半空打出五彩斑斓的光晕,清风淅淅,天际青碧,恰似雨过天晴。
手边的长草含露欲滴,沾湿齐韫的衣袖。
他默不作声整理着护腕,缓缓得出一个结论。
他想沈怀珠了。
也不过半月时间不见而已,他就十分十分想了。
他思绪渐远,回想起二人圆房那夜,不知第几场欢好方歇,她云鬓轻湿,气喘微微,伏在他的怀里,跟他说以后想要很多的孩子。
孩子多,热闹,不冷清。
他知晓她的心结所在,轻笑着去吻她的眼睛,一切照着她的心愿去说,内心却不大认同。
倘使真如她所言那般,她如今这副身子,不知要悉心调养多少年,也不知将会吃上多少苦头。
他舍不得。
孩子不孩子有什么紧要?只要她在他身边,便什么都不缺。
付奚见他出神,以为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忍不住取笑他:“怎的?听不得这些,也想当父亲了吧?”
齐韫闻言睃他一眼,淡淡出声:“能当自然是好,当不得也没什么。”
他站起身来,看着面前清理过后的残局,心头压得很重,“接着出发吧。”
第57章 槐花
林海莽莽, 重重叠叠望不见尽头,两支队伍合二为一,拔军穿行之时, 山林另一头已悄然盘踞一条巨蟒。
巨蟒庞大无声, 通体鳞片黑亮坚硬,发出冷冷的光,唯有最前的蛇嘴发出细微的嘶嘶音。
高鸣心不在焉把玩扳指上的机关, 暗口内长针弹进弹出,发出一声一声的响。
布满缺口的剑废铁一样丢在他脚下, 伏跪在地的偏将抖如筛糠,声音因面朝泥土而听着有些发闷, “……幽州的付奚突然杀了过来, 属下始料不及,是以、是以没要了齐韫的命。”
“不中用的东西。”高鸣看也不看他一眼, 抬脚一踹,直将人踹了个仰倒, 跨过他大步往前走。
副将忙缀在他身后, 继续禀报方才未说完的现况:“这背后之人鬼精, 好好的大军拆作了十数支不说,还跑的漫山遍野皆是,让人怎么也分不清哪支才是圣人所在。”
高鸣斜乜他一眼,半讽半斥:“她会分作十数支,你便不会?脑子让路上的追兵一块削了不成?”
“这正是他们的鬼精之处。”副将疾首蹙额, 为此厌恨不已,“这些个护卫军自有一套作战路数, 时而埋伏,时而进攻, 偏一到紧要关头掉头就跑,泥鳅一样滑手,叫人怎么抓也抓不住……”
“啪”的一声,副将被扇得一个踉跄,高鸣扳指内长针未收,刮着他的额角留下一道白痕,眨眼间泛肿发红,淌下血来。
高鸣面上恼意尽显,怒骂:“到底是技不如人!成日养着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副将急忙垂首半跪,请罪道:“是属下无能,为找出他们行军的破绽拖延数日,耽误主上大事!”
高鸣怔了怔,吊梢眼一眯,“什么破绽?”
副将头埋的更低,“他们行兵看上去毫无章法,实则进退有常、暗藏玄机,十数支队伍分散呈环状,将中间的一支团团围住,密不透风,这里头护的究竟是什么人,已可想而知了。”
头顶先是安静须臾,忽然传来放声的笑,副将心口一松,心知自己灵光一现参透了其中关窍,逃过这一劫。
他抬头配合着高鸣笑,却无论如何也显得勉强,好在高鸣沉浸在堪破关键的喜悦中,并未过多注意。
直到笑声停止,柔软的白帕敷到他的额上,解药丢入他怀中,走远的声音遥遥落于他身后,“想法子攻克,切忌打草惊蛇。”
他诺诺应是,捂着白帕迟迟没有动作,糊满血的眼皮此时粘黏到无法睁开,只有另一只眼半张半阖,掩饰住其中的怨毒之色。
林间响起几道窸窣掠空的动静,越雉之声悲切,啼鸣一声高过一声,亦随着愈飞愈远而渐消了声息。
这声息在山林另一头戛然而止,蒙丛灌木中草声簌动,哗啦一声钻出个人来,少年头沾碎叶,脸沾灰道,揪着那只被打掉的越雉,笑得见牙不见眼,“有肉吃啦!”
沈怀珠瞧他一副天真的稚子模样,不忍打破,责怪的话不痛不痒:“你爹派你随我们一道,不是让你过来玩的。”
“我知道啊,我知道。”范初尧不知听进去没有,提溜着越雉左看右看,似是在打量哪里的肉最为肥美。
虽说年纪尚小,贪玩了些,也到底机灵,几次埋伏后撤都与她配合得极为得当,就是每回得逞都要朝对面挑衅嘚瑟一番,怎么拽都拽不住,也不知要往身上拉多少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