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说话,高鸣吐出一口浊气,又道:“你为你那已有所属的心上人出气,断我两根肋骨,我不与你计较。如今我反过来要齐韫一条命,又有何不妥?”
他按着扶手站起来,堪堪与周映真平视,切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封诏书你一早就动过手脚,若非裴青云提早自尽于府中,你怕是要想法子留下他的性命!”
高鸣说着呵呵笑起来,“周映真啊周映真,我该说你痴情呢,还是愚笨?只是为了区区一个沈怀珠,你就要确保裴子戈也无虞,殊不知他们二人恨你入骨,只想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我看,疯的人是你才对。”
周映真闭了闭眼,松开他,“没有裴子戈,还有裴子珩,他们既能逃出生天,便有反杀的决心和能力,绝不会轻易断送的。”
“若不是你在其中胡乱插手,又怎会有如此麻烦。”高鸣嗤道。
“罢了。”他说着转过身,整理好衣襟向外走去,走出门时,又回头:“只盼着这次齐韫死了,这才是最省事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撤,阳春三月的浅光跃过大展的房门涌进屋内,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一片,却怎么也驱不尽那股由内而生的森寒。
“传令下去,尽快收回神策、天威二军。尽快。”周映真低低吩咐悄声进门的随侍。
他看向竹篓内废掉的春景图,堆叠的绢本依稀能看清上面精心勾勒的水墨,原本该是一副无暇之作,而今上面一道鲜红,醒目得刺眼。
“高鸣,留不得了。”
第53章 销金帐
春雨绵延不绝, 净居寺被笼罩得潮雾蒙蒙,雨水将野棠花打得剔透,一眼望去细润如脂, 有如漫山粉玉。
山寺下, 高矮两道身影亦步亦趋,细雨沾湿了他们的衣袍,脚下捎带泥泞, 步子却又快又稳。
身后的少年始至勺舞,面庞青涩, 举止跳脱,被前头的人落了一截也不心急, 伸头张望着四方花树, 忍不住小声嘟囔:“真是乖异,这三月正当, 恰是开花的时候,何故这山樱俱败了花, 生出此等尖而小的青子来?”
前面的中年人闻声顿步回身, 沉眉斥道:“还不跟上?”
正是淮南节度使范敬奎。
范初尧不情不愿, 拖着步子往前,“我不想去见什么河西的将军,今日答应了别人要去游船的。”
范敬奎瞪他一眼,抄起脚边浸得湿淋淋的树枝,追在他身后一顿抽, 恨铁不成钢道:“那齐将军在你这般大时已入了军营,短短两年创下战功, 你却毫无上进,成日只知玩乐!这样的话说出去, 让我情何以堪!”
范初尧疼得呲牙咧嘴,绕着野棠树乱跑,耳朵也要被此类训教的话磨出茧子,连声敷衍着应是,总算免去毒打。
他捂着发痛的后背,跟在范敬奎身后,路过适才抽他的树枝时,心不忿地在上头重重碾了几脚,又怕被发觉动静,赶紧小跑着跟上。
父子二人最先被人引去绿树环抱的寺院一侧,绕过重重回廊。回廊间有亭台一座,飞檐流角,雨织成帘;亭内有八仙桌一张,四边等量,茶器俱全。
少帝于亭中煮水煎茶,旁遭的侍者静悄悄的,唯有甗盖敲击声泠泠作响,茶香馥郁。
范敬奎的声音不高不低响起,十分恭谨:“圣人,沈雪霄于几日前遣出一队兵马,现已在河西安顿下来。”
“竟这般快么?我倒小瞧了他们。”魏濯动作稍顿,眉眼不动。
范敬奎垂首继续答:“他们各自提防着,且是相互试探,剑南与朔方回信称随时都可动兵,然怕逼急了他们,只得两方牵制着,并不敢妄动。”
绵绵细雨沥拉下个不停,魏濯兀自挽袖斟茶,并未表态,邀父子二人坐下叙话。
范初尧动作古怪地往下挨圈椅,面容稍稍扭曲,发出细微的吸气声,魏濯瞧见,不禁问:“范小郎君这是怎么了?”
范初尧对上他一双深邃的眸,觉得他虽是不苟言笑,却面容和善,神情关切,且观他年轻,不比他年长多少,不由心生亲近,面上自然而然浮起一层苦色。
正待张口诉说,便被范敬奎的一声轻咳唤回神魂,脑子反应过来,急忙调转口风,道:“山间石子湿滑,摔了一跤,谢圣人关心。”
心中叫苦不迭,圣驾面前失仪,回去少不了又是一顿数落。
魏濯觑着他衣角上的几道笞印,未应他的话,执起茶瓯慢慢啜饮。
“此般形势无异于养痈遗患,臣以为,最为稳妥便利之法,当是有以身入局之棋子,能于其中巧弄玄机,翻云覆雨中平定叛乱。”范敬奎吃了一口茶,斟酌着措辞说完这番话,不动声色打量魏濯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