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儿呢?”宗锐替她问了出来,“老头儿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管家无力笑了下,“表面上看,没什么反应。”
“那天,他连夜装了十车的贺礼,送去了吴苏。”
商羽眼皮跳了下:“十车?”
“是啊,十车。”管家笑了下,“就跟以前送嫁的嫁妆一样,什么都有,还都是好东西——有些我都没见过,是以前放在咱家库里压仓底的。”
“可是没几天,那十辆车就都被退回来了。”
商羽:“退回来了?”
“嗯,你妈妈什么都没要。”管家垂眸,看着桌上的木簪,“除了这个。”
商羽心下微动,拿起簪子细细端详。
“这是……手工雕出来的。”
“是的。老爷喜欢木雕,这是他用他喜欢的一块黄花梨,自己雕刻的。”
管家看着簪头的桔梗花,眸光微黯:“桔梗花的含义是,无望的爱。”
商羽心头悸了两下。
无望的爱。
无法望及的爱人……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根簪。”管家盯着木簪感慨,目光移向商羽,他眼神微动,“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故人。”
他深吸了口气,垂低泛红的眼:“这是好事,是缘分,天大的缘分……”
商羽抿抿唇,眼眶也有点酸。
管家又拿起簪子旁边的老照片,翻到背面。
“是了。”
他看着笔力遒劲的黑体字:“她这个名字,也是老爷给起的。”
商羽说:“我妈妈……很不喜欢她原来的名字。”
“老爷也说那个名字配不上她,才给她起了这个新名字,昭月——”老管家笑了笑,“召回于天,众星拱月,多大气的名字——”
偏厅外忽然来了人,好像是家庭医生。
老管家起身匆匆离开了。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说老爷子想要见商羽。
单独,见商羽。
没有让宗锐陪自己过去,商羽独自走上那道幽暗的长廊。
缓步行入书房时,她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深深浅浅的暮色透进落地窗,也落下床旁的老人身上。
他躺在摇椅上阖着眼皮,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等商羽脚步无声地走进来,他又缓缓睁开了眼。
“你妈妈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商羽轻声回答:“听我奶奶说,她走得很急,走的时候意识也不太清楚,只说,很后悔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顿了下,商羽注视着老人的脸:“也后悔,很爱一个人。”
“……”
看着老人枯干手的一点一点攥紧椅背,她继续道:“她说,不爱不好,爱也不好。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她会只爱她自己。”
宗泽屹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
半晌,他的唇慢慢弯成苦涩的弧,笑了。
“这就对了。”
“……”
商羽打开身侧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东西:“这是我妈妈临终前留给我的。”
她将木簪轻轻放到椅子扶手上。
“我想,放到您这里,她会更安心。”
宗泽屹垂眸盯着手边的簪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拿起来。
没有说话,他将簪头的桔梗花握进掌中,慢慢地闭上了眼。
商羽眼睫动了动,也没有再做声。
默然转身时,背后倏尔响起很轻的一声:“谢谢你。”
“……”
嘴唇动了好几下,可不知道为什么,商羽什么都说不出来。
沉默地走到书房门口,她才转过身回头看——
暮色将窗边的老人勾勒成昏暗的剪影。
他一动不动地举着木簪,整个人仿佛也化成一株枯朽而静默的古木,只默默地,默默看着手里的东西……
宗泽屹怔怔地凝视着手中的簪子。
木质的纹理被时间浆裹,变得更为清晰深刻。
回忆也是。
经过岁月的发酵,好些事情,反而愈发鲜活难忘了。
他依旧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那天是庆功宴,昭月喝了点酒,整个人都变得活泼开朗了许多,像个天真的小姑娘——她本身也就是一个小姑娘。
她说她很开心,开心到想要跳舞唱歌。
她还问他要不要听,说她小时候的邻居阿姨是唱传统戏曲的,教过她一点戏腔。
他说好啊。
——他也一定是喝醉了。
于是她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他笑着为她鼓掌。
可渐渐地,他不敢再看她的眼。
因为她在唱,君生我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