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他。”何霆昭说。
“瞧那双眼睛,是有些野,但观其说话行事,倒也不像全然是与兽为伍长大的。”祝山威琢磨着,有些不解。
何霆昭之前误入狼族领地,被冷镜湾发觉后狠狠戏弄了一遭,他额上的疤就是那么落下来的,因此结仇,回来之后遣人去查过他的身世,也算了解,听祝山威有疑,便道:
“那厮是遗孤,原先的部族在很多年前就被胡人所灭,侥幸逃生时被狼群在冷镜湾附近发现,从此就跟着那狼娘了,四年前同这群狼一起回来,跟原本北丘寒附近的狼群争赢了地盘,后来不知怎么的,认了西牧部落的前首领做舅舅,跟现任首领做了兄弟。”
“只有认爹的,怎么有认舅舅的?”祝山威似乎绕不过‘舅舅’这个词,又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何霆昭道:“这西牧部落素来不与咱们来往,首领更是冷冰冰的,也不知道为甚。”
祝山威看了何霆昭一眼,见他面上只有忍痛色,不像是装模作样来戳他肺管子的,便道:“因为戈勒的姐姐是我发妻。”
祝老将军当年是如何立下头一笔军功的事情,众人都很清楚,只是这‘故事’里的‘发妻’,却隐没成了一个简单的符号,很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世。
何霆昭噎了一下,‘难怪’两个字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难怪!原来开矿一事这么难进行,源头就在你身上呐?’
“我以为只有南凛部落的丘让首领是您舅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霆昭索性问问清楚,否则沉默也挺尴尬的。
“戈勒与我发妻是表姐弟,而丘让是戈勒的堂兄,凛国遗民与咱们风俗不同,孩子大多是跟着娘长大的,丘让虽然对我也不怎么待见,但也不碍着他从我这捞好处。而戈勒这小子同她打小在一块长大的,姐弟俩关系很好,我同她刚在一块的时候,这小子还吃味,挑了我两回,两回都输了,这才叫了声姐夫。”
说这些时候,何霆昭惊恐地发现祝山威面上的神色竟然可以用温柔来形容,害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寒噤还没下去,又见祝山威的表情一点点沉了下去,冷得可怕。
美好的回忆太过短暂,漫长的悔恨却横亘了一生。
知道了这一层,何霆昭就明白为什么祝山威对冷镜湾总有种探究的意味在,这是寄托了一个破碎的妄想。
“冷镜湾原是起镬部落的人。”他又点明了这一点。
祝山威神色不变,只是道:“起镬啊,这部落与胡人是世仇,受他们劫掠多年,为奴为畜,直至灭族,难怪他虽不允西牧部落与我们联手剿灭这一波游兵,自己却答应了,也是想报仇的。”
“他自己答应?”何霆昭揉着胸口,禁不住冷哼出声,就问:“什么意思?只身对敌?就算他有些功夫在身,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未免太过自大了吧。”
“我打算给他一支百人小队,”祝山威也不看何霆昭诧异的神色,又道:“成与不成,且看他自己吧。”
祝山威手下的兵士虽叫朝廷削过两道,薄了不少,但余下的这些无不是精锐,且一贯以祝山威马首是瞻。
他有时回西京,让祝云赋在此驻守,可就算是亲儿子,说话还不如几个副将有力。
毕竟祝云赋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身上又缺乏祝老将军那种豪迈英武之气。
祝云赋也曾使过一些诡计助军中赢过几场小战,兵不厌诈,众人也承认他有些谋算,但总归来说,还未得人心。
亲儿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外人了,何霆昭便生了几分冷眼看好戏的心。
祝云赋在京中无官无职,成日无所事事,就喜欢找祝云晟的麻烦,偏也不是什么高明手段,学尽了他母亲施氏的肤浅阴毒。
一时兴起就将他的饭食换做馊汤,且用腌菜的酸味遮掩,害得祝云晟上吐下泻了一遭,幸好是年轻,没有伤到根本,只是在家中休养了两日。
养病之时,屋中的炭块也被换成了劣等的,烟气弥漫,简直像把祝云晟当做一块腊肉来熏。
祝云赋待别人也不是这样刻薄露骨的,可奈何打小就是这么作弄祝云晟的,习惯了,只觉得不管出了什么纰漏,施氏都能一把抹平。
祝云晟养病也养不了了,索性拖着病体去翰林院上值,依旧兢兢业业考据错漏,修补书籍,吃住睡索性都在翰林院了。
翰林院里几位同僚乃至上官与他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尤其是新进的卢侍讲,在他还是编修的时候,就与祝云晟很是投缘,很欣赏他做学问时一丝不苟的态度,一贯视他如子侄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