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他,收手吧,那是董大虎挖的坑,你被他缠上就甩不掉了。老陈听不进去,丢了工作,开始四处偷钱,被人打废了一条腿。为了躲债,他跑了,董大虎说,男人都是这样,只有他对我好。
他所谓的好,是把我当玩偶。
他对我做的恶心事,有很多。
但那是第一次,我生出杀了他的念头。其实,并不是因为我有多爱老陈,而是董大虎毁了我对人生的憧憬。我抬眼看向未来,只要有他在,只会黯淡无光,我无法呼吸,嗅到生命枯萎的死寂气息。
我很绝望,这种绝望来自我预知了我的余生。
我想自由自在地活。没了董大虎这个累赘,我可以轻盈地呼吸,走在阳光下,偶尔撒欢,谈一场正常的恋爱,结婚生子,过简单的日子。当然会有烦恼,但不会绝望。
在泥潭里久了,我以为自己会沦陷,或是变得面目全非,但那一次,我有了求生的欲望,只要没了董大虎,我就能重生。
人死了,阴魂不散。
警察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跟我联系了,我也想过,会不会警方根本就没有怀疑我,是我多心了。
但宿舍的人说,我开始梦游,嘴里念叨着花啊草啊的,甚是吓人。我害怕自己哪天说漏了嘴,躺着,似睡非睡,或是趁没人的时候睡。睡眠不好,我的眼窝深陷得像鬼,再这么下去,我会崩溃。
夜里上班,牡丹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说,警察让领班当线人,盯着我,观察我的一举一动,看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她们瞎聊,领班没忍住,告诉了她,说自己观察了一阵子,觉得我很正常。牡丹想问问我,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慌了,告诉她,大虎可能死了,警察怀疑是我干的。牡丹笑了,说怎么可能,这一帮服务员里,就我最老实本分,怎么可能杀人。我也笑了,我说,可能因为我跟董大虎处过对象吧。牡丹说,警察也神神叨叨的。
我无路可退,必须离开。
有些不甘,这是我为之奋斗了好些年的地方,但城市森林,是斗兽场,也是牢笼,适者生存。我不得不放弃,打算去一个陌生的小城市,隐姓埋名。
该死的董小花,我还会回来的,我不会放过她。
我不能大摇大摆地走,溜回宿舍,只拿了我最爱的那个包,T 家的羊皮包,正品,低调的枣红色。装了银行卡和钱,还有证件。
我是夜里上班的时候溜的,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像个逃犯,穿梭在黑色的浓墨里。手机响了,有人找我,我关了机,打算离开京城的时候再把手机扔了,但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使用电子支付了。
无所谓,走路最安全,我要往长途车站走,坐最快出发的一班车,去哪儿都行。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耳畔听到了警笛声,越来越近,是幻听,还是真实的,我有点分不清楚。
恐惧笼罩着我,我像坠入冬夜的野湖。游吧,拼命地游。刺骨的空气似湖水,灌入我的身体,我喘着粗气,不敢停。
天亮了,一切都会过去。
隐隐地,我好像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扭头,一辆面包车直直地朝我冲过来,我定在马路上,眼里满是惊恐。面包车的车轮和马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我闻到了难闻的胶皮味。
啊……啊……有人发出尖叫声。我仿佛长出了翅膀,轻飘飘地飞了起tຊ来,飞了好久,落地,在地上留下一片血迹。暗夜里的红色,像开在奈何桥边的彼岸花。
我血管的开关被拧开,血止不住地流,我要死了吗?这狗日的人生啊,太混蛋了,我的灵魂挣扎着,想堵住身上偌大的血窟窿,但没用,我抽搐了两下,就一动不动了。
我知道,我的神态并不安详。死亡,真的是太坏的东西,它用最粗暴的方式,让一切戛然而止。
我死了,董小花,你彻底自由了,从此以后,你会像个正常人一样,经四季,看风雨,在人世间大口呼吸,谈笑风生。除了你,没有人知道,你是杀人凶手。
但其实,我才是凶手。
你自由了,自由真好啊,可我,体会不到了。
感觉到身体的血快流干,没了血,我会很快枯萎,成为殡仪馆炉子里的一捧灰。
好吵,救护车的鸣笛声,警车的警笛声,人们发出的惊恐声。
“断气了,没救了。这也不能怪司机,大晚上的,这个人突然蹿出来,刹车都来不及。”
“包里有她的身份证。陈楚妮,陕西桐县人。”
他们在我耳畔说话,而我,已经是具尸体了。
第37章 【36】渐浓
暮色渐浓,白日的喧闹一点一点消逝在茫茫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