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闺女走了,老何,也就是老贾的前妻,精神就不太对,没事就来找老贾干架。有一天,老何趁着老贾睡觉,关了门窗开了煤气要憋死他,这还不够,拎把刀要砍他,刀质量不好,钝,刺进皮肉,没伤到内脏,老贾疼醒了,闻着煤气味就要往屋外跑,被老何拖着不让。俩人在屋里对打,老何哪里打得过老贾,误伤了自己,头磕到桌子上,流了好多血,没等送到医院,人就走了。老贾吸了太多煤气,就成那样了。”
江枫渔半个身子在院子里,半个身子在外面。老太太的几句话,含了太多的信息量,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地琢磨。风,在狭小的巷子里徘徊,将细盐似的雪吹得打旋。
江枫渔有些喘不过气,她扭头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礼拜,没几天。”
上个礼拜,并不算遥远的时间。森森的冷意袭来,江枫渔仿佛走在空旷冰面上,冰面下,藏着汹涌的漩涡,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妹子,大妹子。”
“漫儿的朋友,吓着了吧,手气咋样。”
“点背,输了。”
江枫渔听见老太太说,这是小孙,老贾妹子给请的保姆,这是老贾闺女的朋友,来看老贾。
小孙哦了一声,把江枫渔请进院子,对老贾说:“你闺女的朋友来瞅你,要不,去屋里扑棱。”
老贾嘴里哈着白气,继续飞翔,小孙拽着他的一只“翅膀”进了屋子,江枫渔跟了进去。来的时候,她没买礼物,中途找了个提款机取了一万块现金。犹疑了一下,从里面抽出几张,交给小孙,说是心意,给老贾买营养品。
“啥都吃不了,再好的东西,都得打成糊,之前吃保健品把胃吃坏了。”小孙接了钱,放到茶几上,找了个杯子压上,“吓到你了吧?”她问。
“有点突然。”江枫渔如实说。
“这一家子真中邪了,说是得罪了大仙,遭了报应,一个比一个惨。”
“家里这事,通知漫儿的女婿了吗?”
“人死了,也没个孩子,还算啥女婿啊。”小孙唉了一声,“听说房也卖了,之前小贾的东西一堆一堆都送到这儿,老贾不是个念旧的,能卖的都卖了。”
倒与詹泽、曹柠说的话能对上。小孙很健谈,江枫渔问了她一些情况。鞍宁地方不大,贾家的事多少会有些闲话传出去。保姆扯闲话,东一句,西一句,不连贯,但也拼出了个大概。
保姆说,这家闹成这德性,都是让贾卫民作的。按说,贾卫民这只金凤凰,飞到大城市当了大学老师,原本体面,但他被位野女人迷得五迷三道,野女人还趁着他假期追到老家,就住在这间破屋子里,卖惨。老贾犯浑,为野女人抛弃了老妻,后来连棺材本都被人骗了个干净。
野女人听说是跟人跑了,老贾依旧念念不忘,灰溜溜回了鞍宁,租了她当年住过的地方。
“他闺女来这里看过他吗?”江枫渔问。
“没有。父女俩关系不好,主要是老贾作,没事就去闺女哪儿闹,他跟闺女闹,老何就跟他闹。”小孙叹了口气,“小贾怀孕的时候,老贾也没消停,孕妇心情一差,肚子里的孩子没长好,想不通,走了。”
小孙一拍大腿,指着在屋子里“飞翔”的贾卫民说,“妹子,你说,这老家伙是不是个犊子。”
看了贾卫民一眼,江枫渔说:“挺不是个东西。”
“那会警察来了,说有可能是什么防卫过当,但查了后,煤气是老何开的,刀是老何拎的,老何喊弄死他的声音,满巷子都能听得到。后来,老贾人就从公安局回来了,听说回来的时候只是恍惚,没疯,但没两天情况就严重了,他妹妹和外甥想把人送去精神卫生中心养着,但老贾一出这院子,就要死要活。”小孙说,“不瞒你,他家亲戚给我的钱不少,我才愿意干这活。不然,谁愿意跟个疯子住在死过人的房子里,怪瘆人的。”
小孙说得口干舌燥,从暖瓶里给自己倒水喝。江枫渔又摸出几百块钱,塞她手里:“孙姐,这钱是给你的,我能跟贾叔单独唠一会吗?”
小孙没客气,接过钱:“那我再去摆两把,唠吧,走的时候,把门闭上。”
逼仄杂乱的屋子里,剩下了两个人。江枫渔坐着,贾卫民不知疲倦地飞啊飞。她盯着他看,真像一只被关在大笼子里挣扎的老鸟。从他老朽的身体里,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他的眼睛,发浑,带着血丝。
飞啊,飞啊。从屋子这头,飞到那头。
江枫渔说:“别装了,你没疯。”
刚见到这只“大鸟”的时候,她的确吓到了。但刚跟保姆小孙聊天,飞翔中的贾卫民,时常有古怪带着戾气的眼神看过来,被她捕捉。她曾为了演好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角色,去不同的卫生中心体验生活,跟着医生、护士,接触了成百个患者,形形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