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找了。”林白露摁灭客厅的灯,客厅黑下来,林白露和江秋颖各自卧室里的灯光从两道门溢出来,两人分别站在两道光里,中间隔着漆黑的客厅。
“妈,我能跟你睡吗?”林白露说。
“拿着你被子,过来吧。”江秋颖进了自己卧室,林白露看到她的影子从屋里拉出来,长长的,听到江秋颖上床的声音,影子也随之消失不见。
南琴比林白露小半岁,是同一届学生,如果南琴没死,她会考上哪所大学呢?现在应该也放暑假回家了吧。林白露躺在江秋颖身边,毫无睡意,止不住去想那个叫南琴的女孩。林文斌对南琴做出兽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南琴比自己女儿还小半岁呢?林白露一想到这里,胸口像砸了块厚重的碑石,喘不上气,想大喊,想痛哭,想逃离,逃到地狱的入口,对每一个堕落到此的罪人挥舞利刃,然后她自己慢慢长出犄角,长出紫棠色的皮肉,长出阳具,她挥起血迹斑斑的利刃将阳具斩落,转身走进地狱之门,从此世间不再有林白露。
江秋颖睡着了,响着浅浅的呼声,林白露也睡着了。
第7章 白露07.
除了每天早上跟江秋颖一起下楼吃早饭,林白露几乎不出门。放假在家的头一个月,她每天早晨到楼下喝一碗胡辣汤或豆腐脑,吃完饭,江秋颖开车去上班,林白露偶尔绕到小菜场买足几天的午饭伙食,有时候干脆从早点铺带几个包子上楼,中午随便对付一口,等晚上江秋颖下班再一起觅食。
江秋颖和林白露搬进这套楼房之前,楼下的早点铺就已经开了多年。炸油条的油锅横在门口,从锅边厚厚的一层焦灰就能看出,是家有年头的老铺子。店里胡辣汤分两种,不带肉的一块钱一碗,带牛肉的两块,林白露只喝素的,她吃不惯牛肉的膻气。豆腐脑只有咸口,本地人根本没听过豆腐脑还能做成甜的,林白露也是上了大学才知道。剩下就是豆浆、小米粥之类。包子有三种馅儿,猪肉大葱,韭菜鸡蛋,胡萝卜粉条,今年多了酸菜馅儿,成为食客们的新宠。
江秋颖和林白露要了两碗胡辣汤,一荤一素,切了半斤葱油饼,一个酸菜包子。林白露占了街边槐树下的一张小方木桌,乌漆麻黑,早包了浆。不锈钢焊的小圆凳被磨的锃亮,夏天一屁股坐下去还挺凉。早上太阳不大,热气还没上来,来吃早饭的人都喜欢坐路边,只要外面还有空桌,就没人进屋坐着。
母女俩食量都不大,酸菜包子是林白露要的,一口咬开,酸菜、酸豆角和剁椒搀和在一块儿,又酸又辣,鼻尖儿马上就冒了汗。江秋颖吃饭不爱说话,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各自吃。
街对面背阴,开着一排小商铺,从早上到中午,见不着太阳,中午才勉强能晒着一会儿。背阴面夏天招人喜欢,老头老太太拎着自己的马扎,一坐就是一天。冬天再集体转移到街对面晒太阳。林白露把切碎的葱油饼泡在胡辣汤里,裹满汤汁和面筋条,一口送进嘴里,边嚼边琢磨街对面那个戴鸭舌帽和墨镜的男人。
从林白露刚坐下,她就注意到街对面,烟酒副食店门口的水泥墩子上坐着个无所事事的男人,鸭舌帽和墨镜捂着半张脸,看不出模样。这么早就出来乘凉,少见,老头老太太们这会儿都还在家里,做饭的做饭,刷锅的刷锅,带ʟᴇxɪ孙子的带孙子,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乘凉得到九点以后了。
林白露注意到这个男人,是因为他偏瘫。虽然男人坐着,但他右手始终放在肚子上,胳膊肘拐着直角,像擓着个篮子,拳头半握不握,一动不动,偶尔想挪一挪得靠左手拎着。右腿虽然能动,但不灵便。男人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着横条纹 Polo 衫,深蓝色软料牛仔裤被洗到泛白。皮带很旧,布满干裂细纹,腰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腰包,比公交售票员常挂在腰间的那种还要大一号。
林白露起初没太在意,直到男人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银色数码相机,林白露不懂相机型号,只看到相机不大,与手掌同宽,是很普通的卡片式傻瓜相机。男人用左手拿着相机,单手操作,摁下开机键以后,镜头自动从机身钻了出来,直愣愣地冲着街对面的老槐树,也就是林白露和江秋颖吃饭的地方。
林白露正咬着葱油饼,看见男人把相机对准自己,马上撇过脸。她不知道男人是否在拍照,但她下意识地回避了镜头。林白露喝了口胡辣汤,偷偷瞄了一眼街对面的男人,只见男人把相机放在腿上,镜头依然直冲着林白露这边,男人的眼睛虽然没有看相机取景器,但左手笨拙地操作着相机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