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稀疏平常的晚餐,聊工作、聊改变、聊共同朋友、聊这些年、也聊感情生活。时过境迁,当初赋予全部信任与依赖的那个人就坐在面前,嘉图不想否认,有那么一刻,自己有点想哭。
那一刻发生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桌子上有吐出来的鸡骨头,和用过的纸巾杂乱推在一起;杯中只剩一口酸梅汤,杯底沉一层梅子残渣;大碗中的水煮鱼已经不剩什么食材,油面上漂着红色辣椒。姜然在这时问,“我之于你,算什么?”
脸上没有过多表情,问话如“你一会儿怎么回去”那般漫不经心。
算什么。
无疾而终的一场喜欢,也挺好。
想到这里鼻子发酸,可她忍住了——忍住的是成年人的自尊。
“算还能坐一起吃饭的关系?”嘉图看着对方笑笑。
姜然“唉”一声,边摇头边笑,他说“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之于我算什么。如果我没有出国,如果你没有回老家,是不是现在已经结婚了。我知道做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就是想了一下。”
嘉图没有作声。
“那几年你之于我就像一颗钻石,放在首饰盒里怕落灰,拿在身上又担心被偷走。想对全世界炫耀我拥有一颗钻石,可又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惦记上。很闪亮,很剔透,很坚硬,也很迷人。”姜然的语气沉了一下,“是我把钻石弄丢了。”
“走吧。”嘉图喝完最后一口酸梅汤,起身。
即将分别,姜然问,“嘉图,你怨过我吗?”
她不打算撒谎,“有过。”
“那你觉得我怨过你吗?”
“应该也有过吧。”
“是。”姜然笑,“再往下就要比谁的怨更多谁的更少了。”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平局。
一比一算打成平手,可一定要再拆分,就是一点五比一,一点五五比一点五,比不尽的。
“回去早点休息。”嘉图挥挥手,“晚安。”
“你也是。”姜然以同样的动作道别,“少熬夜,黑眼圈都出来了。”
关于姜然做出的假设,嘉图想,会吧,大概率就结婚了。
他是位很好的伴侣,直接、热烈、爱分享、也懂得照顾人。在一起的时间里鲜少吵架,往往矛盾刚起个头,已经有一人站出来举刀切断。姜然也是她的第一次,连初夜都会说“是不是太疼了,实在受不了就下回吧”的人,怎么会不好?
嘉图的怨是在姜然决定出国的时候——不,她甚至不清楚他何时产生这样的想法又是怎么做的决定。知道的时候连航班都订了,两周后的某个凌晨。姜然说“我肯定会回来的,爸妈和你都在这儿,我不会留那边”,他说“就两年,假期也能回来,一眨眼就过去了”,他还说“我现在就是缺这份经历,回来能跳到更好的地方,职业路径一下就通了。你理解理解我,谁都想往高处去。”因为理解——姜然这样的人,从小到大优秀惯了,怎会接受在事业上矮人一头——嘉图接纳了,连怨都没有说。
她后来想,如果姜然最初决定时就告诉自己,他们会不会一起出去。那样的话,是不是之后的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
每一个“如果”,都是千疮百孔的遗憾。
而姜然之于自己的怨——父亲离世后嘉图返回上海,然后用最短的时间办了离职回到故乡生活。她没有同任何人诉说过心里的挣扎,所以发生这一切对姜然是迅速而决绝的。于他而言,嘉图在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他。
他不停追问“为什么”,原因复杂,嘉图汇总不了所以答不出;他问“还会不会回上海,”嘉图说“应该不回去了”;他说“你真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啊”。那段日子阴郁而悲伤,嘉图尝试整理,所以屏蔽了关于姜然的一切信息——相隔甚远,即便说了也无从帮忙,她选择只将自己一人扔进黑暗中。再去打开聊天框似乎是三个月后,这期间姜然没有来过一通电话,聊天框里未读信息有很多条,发来的频率却越来越低,最后一条是一周之前,姜然说公寓里钻进来一只兔子,挺可爱的。
算是一种默契——彼此都清楚就到这儿了,也只能到这儿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
嘉图是为“家”也为自己回来的,决定郑重严肃;而姜然镀金初衷便为日后立足,上海的金融圈多繁华,抛弃那里等同于抛弃前几年、后半生。
异地一时可以,一世却是天方夜谭。
他们关系的结束看似是一场输赢皆半的较量,实则是心知肚明却没有被点破的妥协。
这天晚上,有另一场久违的饭局发生在市中心一家自助西图澜娅餐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