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小区建成之初绝大部分给大学老师做家属楼,后来学校迁址,随小区迁移的那批人房子大多留给父母子女或家中亲朋;另一小半也有点内部批量售出的性质,像静伊父亲在船舶重工集团,蒋数姥爷亦是当地船厂退休骨干,总而言之,若说住在这里的人们共享一个特质,那便是稳定——大家心知肚明邻里是有稳定工作的正经人,这种概念让他们对社区抱有绝对信任——既然住得安心,没有意外一辈子就是这里了罢。
与此对应的显性结果便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不挪窝,休想有空位。
“我反正自己住,怎么都行。”徐植头也不抬吃着饭,“没要求。”
嘉图问,“房租公司报吗?”
“不报。”
“那其实小点儿更好吧。”
“都行。”徐植说到这里抬头看她,“你们小区没有别墅吧?”
嘉图故意,“别墅也行?”
“不……不太行。”
两人相视一笑,嘉图随后又道,“搬过来你通勤时间可就长了。”
“我们实验室旁边有一间宿舍,晚了可以住那边。”徐植已经吃完,筷子规规矩矩摆到碗的右侧,又强迫症似的将两根筷子合并整齐,“再说搞测试经常也在夜里。”
嘉图“哦”一声,举起碗大饮两口汤汁,又酸又辣,痛快。
窗外雨势渐大,车停得有一段距离,两人都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这里比北京轻松不少。”徐植说道。
嘉图望着窗外,附和点点头。
“你是本地人?”他问。
“对。”
“离开过家吗?”
“大学和研究生在上海读的,毕业后留在那边工作了一年多。”
“为什么决定回来?”
这属于私人问题了,但嘉图并不觉得对方有窥探的意味。好像下雨天就该坐在某个角落,看着街头的人群,展开一场轻松愉快的谈话。
“因为舍不得海吧。”她引用他的理由,半真半假。
“小陈。”徐植忽而叫一句,歪头看她,“我以为你姓李。上次在小区门口听到你朋友喊李嘉图,所以名字是?”
“四个字,陈李嘉图。上学时特别容易被点名。”
徐植低头一笑,“确实。”
她看着他,“说真的我很意外,一万个没想到今天会碰见你。“
“我也是。“徐植与她目光相撞,“吓一跳。”
“吓?刚才我可没看出来。”
“在公司嘛,人又多,总不能想什么全挂脸上。”
嘉图牵牵嘴角,“演技够纯熟。”
“彼此彼此。”
这是放下面具的时刻,而这种念头让两个本不算熟悉的人各自向前一步。
“找房子的事情,”徐植抿抿嘴,“先不要告诉冯悦吧。“
“早晚会知道的呀。更何况我们那小区现在就一个出入口,无处躲藏。”
“就是……你不要说。”
嘉图对于这话反应了一下,问,“你不想让冯姐知道我帮你找房子?”
“嗯。”
“为什么?”
徐植抄起矿泉水瓶抿一口,一边扣紧盖子一边说道,“tຊ她回来没多久,身边可能也不剩什么朋友。你们做邻居,关系应该不错,我不想让她知道是你帮了我的忙。”
嘉图脱口而出,“怕冯姐觉得我站你这一头?”
“差不多吧。”
嘉图很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结过仇,又觉得问题未免太私密,况且对于自己无非是多听一桩八卦,而之于当事人一不小心许就揭了伤疤。
罢了罢了。
“我让我妈私下打听打听,她社区关系比我硬。”嘉图笑笑。
“麻烦了,谢谢。”
“哦对,我忽然想起另一个事儿。”嘉图挺挺腰板,“我朋友蒋数,上次在小区门口你见过吧?他做汽车修理的,准备在高新区开家分店,店长不好找。你不也算半个行业人,给问问?”
徐植挑眉,“半个?”
嘉图没料到对方将重点落在这里,哈哈大笑,“整个!”
“具体什么要求?”
“老实可靠,懂点儿车 ?他没跟我细说,你要有合适人选告诉我,我拉个群或者把蒋数微信推给你。”
“行。”徐植应下,又道,“我发现你脑子是真快。”
“怎讲?”嘉图拿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徐植指指自己又指指她,“分不出甲方乙方。”
提需求的是甲方,执行的是乙方。
“嗨。”嘉图明了对方意思,摆摆手,“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
徐植笑着侧头面向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些,行走的路人将手伸到空气中,收了伞,扣上大衣连带的帽子。走几步似又觉得不妥,欲再次撑开伞,谁知伞像受尽冷落的小情人开始闹别扭,打开的瞬间便随着风倒折过去,惹得路人不得已停下来翻转每一根伞骨,表情尽是无奈。他看向嘉图,发觉对方单手托腮,视线与自己完全一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一刻,那个瞬间,徐植突然涌上一股极为陌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