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沙和尹松,其实常常谈论高三。她们是文理分班后做的同学,所有的回忆都集中在高三的这一年里。但其实夏沙对高三这个班的同学并不怎么熟悉,很多事还要靠尹松来帮她回想起来。
比如后排的那两个活宝,一个成为了区人民法院法官,一个成为了知名地产公司的总裁助理,联想起当初他们坐在她后面的淘气模样,夏沙总有种物是人非的诧异。她的这些同学们,最后都成了意想不到的优秀模样,只剩自己,在平凡中沉沦。
想到这里,对着眼前这张她用来当作愿望清单的草稿纸,除了写下几只她还能记得的股票之外,夏沙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落笔。
在她的踟蹰间,上课铃声响起,语文老师走进教室。陡然再见到好久未见的语文老师,夏沙想起一件事,关于高考噩梦里的一个细节,在她身上确实发生过。
她确实被抢过卷,不过不是数学考试,而是历史考试,抢卷的人正是眼前的语文老师。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里说过,人也许能记起来自己梦到了某一内容,却记不起来是否真有过这种经历及它的发生时间。人们不晓得梦从何处汲取了这一信息,于是就倾向于认为,梦有独立生成信息材料的能力。经常是直到很久以后,一次新的经历牵出了已遭尘封的旧事,梦的源头才由此真相大白。于是,人们不得不承认,人在梦中所知道的和回忆起来的,正是人在清醒状态下无力忆起的。
看着语文老师优雅清瘦的脸庞,夏沙算是找到了自己那个经年往复的高考噩梦的一块真实碎片。
第4章 4.少女愿望
有些事在十七岁时是一件大事,但在二十五岁时也许就不这样认为了。
从十五岁开始,夏沙就开始信奉这种时间的力量。每当遇到难过的事时,她会想象,十年后的自己是怎么看这件事。十年后的自己,在遇到这样的事还会难过吗?当时间的坐标被拉长,想象整个人如尘埃一般掉进宇宙的壮阔斑斓中,这种从未来俯瞰现在的视角,总能让她奇异地平静下来。
年少的她是那样相信着,未来的她会更优秀、更成熟,更得体地处置问题和看待这一切。
少女夏沙对未来的自己的想象,时常停留在二十五岁。25 是她的幸运数字,也是她对人生最好阶段的想象。少年时的概念里,还是怕老、怕死、怕平凡,幼稚的想法上来时,觉得人生活到三十岁其实就足够。
但当她真正来到二十五岁,却常常怀念自己的少年时。比起想象未来,不知什么时候,她更愿意从过去的自己身上汲取勇气。那时人生要面对的难题,好像不过是几道习题,但她却莫名觉得,少年时的自己,要比成年后的自己勇敢得多。
工作之后,她听少女时代喜欢的歌手再唱《给十年后的我》,一句一句的诘问几乎要让她掉下泪来。
“这十年来做过的事,能令你无悔骄傲吗?那时候你所相信的事,没有被动摇吧?
对象和缘份已出现,成就也还算不赖吗?旅途上你增添了经历,又有让棱角消失吗?
快乐吗?你还是记得你跟我约定吧?
区区几场成败里,应该不致麻木了吧?”
成年之后,她常常觉得对不起少女时的自己——少时的自己那样努力和坚强,而她最后成为了一个躺平了的平凡的大人。
少女时代的绮梦里,也许会有人希望白马王子来拯救自己。但夏沙从来没有过,比起不知哪里来的白马王子,她更相信自己。关于长大后的自己的信任和想象,抚慰了她整个少女时代。
如果小少女知道二十五岁的自己是这样,大概会很失望吧。
想到这里,夏沙微微地垂了垂睫毛。
语文老师柔弱又坚定的讲课声这时才听进她耳朵里,夏沙奇异地发现,自己心口居然没有一抽一抽的疼痛。这是她在高三后半程,看到语文老师不自觉的生理反应。
也许是因为事件还没发生,也许是因为时间隔得太长,也许是因为少女时的她屏蔽痛苦的方式,除了想象十年后的自己,还有一种方式是记忆橡皮擦。就是在脑海中想象把不想要的记忆用 2B 铅笔一点一点地涂黑,再用黑白蓝条的绘图橡皮一点一点地擦掉。这样这件事,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夏沙对语文老师的感情很复杂,语文老师,本来应该是她高三最喜欢她的老师之一,但却因为一次抢卷事件,成为了她心理阴影的触发要素。
她从小就知道,在自己身上,小概率事件发生的几率很高。
在一次普通月考时被自己班的老师监考,自己因为缺觉而做题缓慢,老师收卷时又刚好从她这排开始收的机率,能有多大呢?而在数次大大小小的周考、月考和模拟考中,非要以这一次来定保送清北的推荐名额的概率,又有多大呢?